长公主忽然明白了。
那日她让王明川前去将军府送箭,他回来回禀自己,说裴之意说自己不善骑射,那时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裴之意倔强不愿站在自己这边帮她。她怎么会不善骑射,她的箭法是百步穿杨的裴恒将军亲授,她怎么会不善骑射!那日在皇陵,她一箭射破门窗直直打在她举起的刀壁上,她怎么会不善骑射!若是真的要她死,这一箭她怎么会射偏,她是在给自己机会,原来她一直再给自己机会,她想让自己回头,可是臻臻,太晚了,回不了头了,就算现在停下来,他日自己将会死于一杯毒酒还是一条白绫?可是那样她不甘愿!你不一样,死在你的箭下我总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你会给我痛快,我知道,你会永远记得我了。
长公主这样想着,脚下速度不减,脸上却带上了笑意。
“神机营!”此时宫墙之上新帝一声令下。机括声整齐的响起,裴之意知道,若是她再不狠下心,宫墙下的长公主就会被神机营的弓弩打成筛子。
“咻—!”又是一声箭鸣。
长公主自后往前的胸口处传来刺骨的寒意,但立即被温热冲淡,她开始迈不动脚步,胸口的刺痛让她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刺痛的感觉更甚,她看见黑暗里韩生隐去的脸,原来…原来他是来杀自己的…原来他是要自己死于至亲之手…
她听见宫墙之上神机营收了兵器的声音,随后一阵急促的跑动声传来,脚步慌乱不堪。
裴之意扶起倒在血泊里的长公主:“对不起…”
“算你…有良心…”长公主忍受着胸腔炸裂般的疼痛笑着说:“在狱中…我一直…在想…小时候,你是我的伴读,御花园里…你让我踩在你的肩膀上…摘桃子…你笑着说阿姐小心些…”
裴之意的眼泪滴落下来,融进长公主的鲜血里。
“好疼…你是不是…射偏了…怎么还没结束…”长公主视线早已模糊,她的瞳孔正在散开。
裴之意用力的摇着头:“没有…阿姐…很快就结束了…”
“桃子很甜…臻臻,阿姐不能再护着你了…不要忘记阿姐…”长公主想要抚摸裴之意的手终究是在将要触碰时跌落了下来,手上的玉镯磕在宫墙下冰冷的石板地上碎裂开了,随即她眼神里的光也彻底消散了。
裴之意用自己的衣袖将她脸上的血迹轻轻拭去,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她跪在地上,佝偻着脊背,身体因为克制着失声痛哭而颤抖不已。
这一夜漆黑又漫长,裴之意望向宫墙之上那一抹矗立的身影,眼中尽是凄凉。到底是谁要她死呢,是先帝?还是新帝?当日先帝与他说的究竟是要她余生安乐还是即刻殉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是这宫墙里权力争夺的规则吗?
新帝登基大典结束后,除了加封后宫和朝臣的恩典外也是数道恩旨齐发。其一,长公主殿下因闻先帝死讯悲痛过度,郁结成疾随着先帝去了。圣上感念其德行,追封谥号为淑德长公主。其二,大赦天下,王妍贞所做之事未酿成大祸且及时悔改大义灭亲,功过相抵。陛下允诺将其母亲从流放之地接回。其三,穆武护驾有功且山匪之事经查明与他无关,采石场众人皆赦免。其四,裴氏之女裴之意加封威远将军。
裴之意握着酒杯琢磨着淑德这两个字只觉得好笑,这二字于长公主而言,是讽刺更是羞辱。陛下这是死了都没打算放过她。
“少将军,主帅军中急报!”彭玉喘着粗气跑进屋里:“边境异动!永州险失守!”
“永州?”裴之意疑惑发问。
彭玉点点头:“华国细作乔装混入大安境内,在离永州城三十里处集结,现已发动三次小规模进攻,永州机动兵力不足,眼下就要抵挡不住了。”
“永州离我大安皇城远得很,中间隔了三十二座城池,且永州之地贫瘠,人口也不多,为何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进攻永州?”裴之意还是觉得奇怪。
彭坤在一旁分析:“许是粮草和兵力尚未恢复,也或许是新帝刚刚登基,他们想要趁乱偷袭也未可知。”
彭玉摸着下巴问道:“主帅为何不分出一部分兵力支援永州?”
裴之意摇着头:“不可,华国此次恐怕是试探居多,若是我们一味的从边境调兵支援周边小城,只一个永州还好,若是再多几个周边城池,分散出去的兵力更多,到时候他们小规模佯攻,消耗我军战力,趁我军战力削弱时再大规模从边境进攻,那时边境防线可能真的会被他们突破。只是这次的打法到不太像乌孙家以往的做派。”
碧翠阁里赵迟阳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听完后满是讥讽的冷笑一声:“呵,乌孙离还是如此的沉不住气,不过也倒是帮了我们一把。去集结我们的人做好准备,然后去把我们在京中产业悉数兑成现银。”
青川领命去办事了,赵迟阳在原地深呼吸。隐忍多年,终于要回去了,小时的一幕幕皆重新出现在眼前,父亲的虐待,兄长的算计,含恨而死的母亲,拜高踩低的宫人,这一切是他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的伤痛。
边境急报打得新帝措手不及,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亲自指挥边关战事。情急之下将朝中说得上话的文武众臣都召进了宫,裴之意自然也在其中。皇宫内众臣皆立于殿前,新帝问道:“边境异动,华国再次意图掠我城池,永州寡不敌众急需京中支援,谁愿前往?”
众人面面相觑,大安从先帝起重文轻武之风盛行,武将品级和待遇大都低于文官,久而久之朝廷内部文武比例严重失衡,以至于此时需要出征时可用者甚少。
“我大安竟无一可用之人?”新帝有些失望。
“陛下…华国之事,还是要裴家…”兵部卢城率先说道。
“不可!裴家势大,此时陛下刚刚登基根基尚弱,此时放裴之意回西北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日裴恒没了牵制,淑德长公主的事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裴将军那日舍身护驾,事后又主动交还兵符,难道此事还不能证明裴氏忠心吗!”梅知礼闻言激动异常。
皇帝愤怒的将手中茶盏摔的稀碎:“够了!本事都没有多少,倒是指摘起别人来头头是道!我大安每年花费那么多银钱,竟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还有,朕说了,淑德长公主是追思过度!若是他日朕再听到与这个不同的说法,那他和他全家的脑袋就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