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七日了,祁厌仍未见好转,虽退了烧,人却终日昏沉无力。
连日奔波耗尽心力,禹舟蘅倒因此得了些清闲,在冥府守着病榻过了几日安生日子。
人间科考放榜,听说范家小子中了进士,范嫂子高兴得不得了,连着给范书生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又下河捞了条大肥鱼给儿子庆贺。牛二尿□□的毛病还未改,总要在床头挂上一把桃木剑才肯歇息。李叔死了,死得蹊跷,村人以为是冲撞了阴司不敢大肆操办,拉到乱葬岗草草埋了。
祁厌睁眼的次数越来越少,屋里紧闭着窗帘见不着太阳,她小小地缩在床上,单薄得像片纸。
日子虽安生,禹舟蘅却未睡过安稳觉。白日里照常强撑精神照料,夜里总守着祁厌枯坐天明,生怕徒儿睡梦里唤师尊。
洛檀青常来冥府探望,回回见着禹舟蘅眼下乌青,总要摇头咋舌:“作孽呀。”
天儿好的时候,禹舟蘅便将房门敞着,让阳光暖一暖冰凉的屋子。
下雨时,又常给角落点个火盆架子,让微不足道的干燥驱散屋里的阴冷。
洛檀青总惦记着祁厌爱吃冰荔枝,用井水湃过,细细剥了喂到唇边。祁厌接过荔枝,一双手瘦得同竹竿儿似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见洛檀青满脸担忧,又勉力挤出点笑影。
晚些时候,送走了洛檀青,冥府大小鬼魅该上工便上工,该休憩便休憩。禹舟蘅照常关上房门点上蜡,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祁厌。
姑娘瘦弱的小脸陷在枕头里,被火光勾出削薄的轮廓。她呼吸小小的,睫毛恬静单薄,整张脸一点血色也无,同冥府打工的鬼魅别无二致。
禹舟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禁问:“你究竟怎么了?”
那天离家出走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了?不过是离开她两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活泼可爱的小徒丢去哪了?
禹舟蘅起身,眼神将病弱的姑娘含了一遍,而后跪在床前,合十双手抵住眉心,嘴里念叨着:“床帮神,床帮神,我的汀儿丢了魂。”
语毕,她朝祁厌的床磕了个头。
起身,又念叨:“远了你来找,近了你去寻,不远不近送到跟。”
“天要黑了,饭要熟了。汀儿回来吧,汀儿不害怕。”
她合眼,又磕了三下。
睁眼,祁厌仍无动静,睡得安静乖巧,甚至瞧不见呼吸的起伏。
禹舟蘅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这种民间迷信的糊涂话,她居然也会相信?
吹了灯,禹舟蘅掩上门出去。
院里一股檀木香,远处的忘川仍排着长队。夜深,宿雾重,凉亭耸在雾蒙蒙的月色下,无常一左一右立在亭前,守着约素办公。
禹舟蘅看了一会儿,正要开口,便见约素顿住笔,柔柔弱弱抬眼问她:“叫魂,有用么?”
禹舟蘅没想到她会听见,先是一愣,而后摇头:“没用。”
鬼王怎会不知叫魂有无作用?禹舟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未追究,朝约素走过去:“她究竟怎么了?”
“你只说是心病,要她自己想开才好。”
“到底是何心病?”
禹舟蘅过于着急,语气忍不住快了三分。
约素蹙眉,疑惑地看她:“你不知?”
而后放了朱笔,质问的语气道:“未料到禹菁大人转世之后,竟变得这般虚伪?”
禹舟蘅神色一变,却未辩驳,耐心等着约素开口。
“你明知我家大人对你暗生情愫,还要做那种事伤她。”
禹舟蘅疑惑:“我如何伤她了?”
“道貌岸然。”约素又是一骂,干脆扔了公文起身,一步步逼近她:“你表面说什么信任她,背地里却暗暗封印她的心魂,有这事没有?”
“北湾村那日,若非你暗中施术封印,她何至于被凡人围困?“
“汀儿对你一片痴心,你倒利用她的感情算计她防备她。如今又装着若无其事,三番五次向我过问她的心病。好意思么?”
约素步步逼近,面上不大温柔,抱起胳膊又道:“她的心病,就是你的猜忌。”
原来是这样滑稽的一场误会。
禹舟蘅捋了捋思路,将前因后果拼拼凑凑,终于知晓祁厌为何对所有人都有笑脸,独独不理会她。又为何这回来冥府,好似所有人都不大待见她。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禹舟蘅冒犯到她们的地鬼大人了。
千头万绪逐渐有了逻辑,禹舟蘅略带歉意道:“失陪。”而后快步走到祁厌的房间
木门嘎吱一响,复又“咔哒”一声闩上。禹舟蘅急切叫了声:“汀儿。”
借着月光,她看见祁厌睫毛轻轻一扇,便知道她醒着。
她咬咬唇,道:“我事先并不知情。”
这话无头无脑,只见睫毛的影子又动了两下,祁厌在等她解释。
禹舟蘅走近,顺势坐在床边,望着她的背影道:“我只知道我可以帮你疏解情感,却不知,吻你会封印地鬼的力量。”
半晌,她听见黑夜里的姑娘轻轻抽了抽鼻子,呼吸糯糯的。
“那日你问我,吻你时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话说一半,祁厌蓦地转过身来。
禹舟蘅一滞,动了动唇线正欲接着说,脸颊却被祁厌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
禹舟蘅愣在原地,没有恼,也不难过,只是欣慰祁厌终于肯理她了。
祁厌低着头,抽了两下鼻翼,委屈道:“我等师尊这句解释,等了整整七日又三刻……”
禹舟蘅果然有奇效,不过三五句话,祁厌脸色便好些了。虽不及往日活泛,却也不似鬼魅。
禹舟蘅煮了小半碗白粥喂给她,又守着她喝了大半杯盐水,见她未吐,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