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青瓦檐下,青瑞一眼便瞧见了霓凰头上的那支竹簪。
那竹簪简陋,仍是青竹形状的裸胚子,只是将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青瑞认得那东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霓凰,霓凰打马自他身旁过接住的那支竹簪。
青瑞自小跟着伏城到处游历,未曾有人教过他束发,待到头发长得不能再长之时,便学着伏城折了枝青竹,随手挽上。
却怎么也学不会伏城的精巧法子,挽上的发走了不多远的路便松松垮垮,几欲坠下。
他便跑去问伏城手法,伏城却难得窘迫,道出他也不会,只是靠术法而已,又问青瑞需不需要。
青瑞自觉这种小事就不必浪费术法了,幸得无事,到处游历,也就是到处走路而已,走着走着便时常停下挽发,也不嫌繁琐。
帝女的白马并不见得多快,只是这发髻本就摇摇欲坠而已。
勒马停住的帝女,白马转头慢慢悠悠地行至青瑞的跟前,青瑞顶着的一头稻草样的头发随风飘扬。
帝女看他这副模样轻轻勾了勾嘴角,一手摘下头上男子用的发冠,递至青瑞的跟前:“我用这银冠和你换你的竹簪子。”
摘了银冠的青丝散落下来,落在帝女的脸颊旁,衬得她面若桃花,肤若凝脂,青丝被风撩拨,在空中微微荡漾,青瑞也一时看失了神。
他一时间竟然恍惚,将眼前之人与自己千千万万的梦里之人重叠起来。
“不乐意吗?”帝女见他不说话,另一只手又松了马绳,马蹄在地上踢踏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翻遍周身的帝女,除了额上的银冠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物件。
青瑞反应过来,急忙道:“没,没有。”
然后不敢再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红着脸低头,将视线落在那摘下的银冠上。
不是多么华丽的物什,银丝随意缠绕出发冠,做成飞鸟的形状,显得自由而随性,配套的银簪也是差不多的风格。
虽然略显粗糙,这么仔细来看,青瑞还是认出那交缠的飞鸟正是凤凰,弯绕的银簪是龙的样子。
龙与凤……在这邺州城里能用这些图样的少女只有一个——离国的帝女。
青瑞猜出她的身份,更加吞吞吐吐地说:“我……不能收。”
伏城虽不为金钱所累,但青瑞跟着他见过许多民间疾苦,当然知道这银冠的价值,自己那被帝女揣在怀中的竹簪子怎能换这么贵重的东西。
帝女的眉头皱起来,又把早就揣进怀里的竹簪子拿出来,两样东西都在她手中了,看了看还是觉得喜欢,便一不做二不休翻身下马凑到这衣着简朴的少年身前:“为何不能收?你嫌我这银冠便宜吗?”
“不,不是……”
帝女一下子靠得这般近,让青瑞不由颊上更红了,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鼻尖还萦绕着帝女身上不带一丝脂粉气的清香。
见他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霓凰也没再他答话的时间。
身量比青瑞高些的少女正一手捞起他的头发,熟练地挽出一个髻,随即将那冠套上去,发簪胡乱扎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身轻如燕,一个转身跳上马,坐在马背上一手拿青竹,一手挽发,一头青丝又被她高束在了头顶,转头向青瑞道声再回之时,发尾如马鬃般扬起来。
如来时般像风一样,去时也像风,骑着白马又远去了。
比起给自己挽发,霓凰给青瑞挽的发就稍显凌乱了些,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而额边散落的杂发也显得他更狼狈。
但青瑞却没顾上这些,只愣愣地盯着远去的白马,还有那自由自在地飞舞在风中的青丝。他这一生第一次见有人活得如此恣意潇洒。
当日的帝女与今日雨中的帝女,全然像是两个人,这种对比,不由让青瑞觉得心惊。
伏城见他不对站在一旁轻轻咳了两声,以作示警。待那引路的道人离去,便轻声问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闻此言青瑞便仓皇低头,留下一句:“不算认识。”
只是匆匆一面,何谈认识可言。
“那就好。”伏城抱剑走进寮房,并未对此事过多在意。
青瑞却又觉心底一阵悲凉冒上来,选择歇在此处当然不是为了皇城里权贵们许诺的那些人间黄白、权柄浮云,而是因为伏城觉得此处有妖邪存在。
虽现今没有找到任何迹象,但伏城推测出妖邪最可能存在的地方是——霓凰的身边,甚至是寄居于霓凰的身上。
不是故人,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