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冷淡从澄明堂出来。
平日也是这副模样,但连峰依然能感受出他心情说不出的糟糕。
可事到临头,又不能隐瞒不报。
“城阳侯将所有罪责推给太子后,明目张胆往郑王府赴宴,现在陛下怀疑是郑王做的手脚,让主子将城阳侯父子拿来,他要亲自审问。”
裴承聿眼尾拖着一抹凉薄的笑,眸光锐利如檐下冰棱折射的寒光。
“蠢货,城阳侯依附太子为生,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有何看不出来。”
连峰不吱声,寒意从头顶往心口窜。
这句“蠢货”骂的是何人他不敢问,更不敢想。
裴承聿攥了攥缰绳,上去前吩咐道:“派人回禀陛下,当务之急是弄清郑王府宴请何人,因何宴请,再做决断也不迟。”
皇帝心中有失偏颇,偏向亲自教养的太子,宁愿将错就错也不能真正废黜太子。
郑王仰赖他的恩惠才能与太子抗衡,磨砺太子品行与能力。
但郑王若不知分寸,彻底击垮太子,等同于摧毁皇帝用尽毕生精力完成的作品,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若陛下执意要见城阳侯父子,将钟郴绑去。”
钟郴是太子安插的审刑院的细作。
可惜裴承聿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闻到他身上那股走狗的臭味,果不其然,他与城阳侯臭味相投。
连峰点头,而裴承聿已经跨上马背,他要回审刑院提前审问城阳侯。
而李钦十足的纨绔窝囊废,无须他出手,放出城阳侯的消息后他自会屁滚尿流,像只癞皮狗一样跪在审刑院前乱吠求饶。
张太医依然犹犹豫豫,站在府前石狮子旁。
裴承聿看向呆愣愣站着,没反应过来向他行礼的张太医,只当是老太太病情有异,“祖母可好?”
张太医有些磕巴问礼,“回郡王,老太君身子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张太医略有为难。
裴承聿是日理万机的审刑院主事,此事合该京兆府的褚昭出手,但一来二去又要耽搁不小一会。
且褚昭现在忙着裴承聿所说涉及裴家声望之事,兴许没空搭理他。
不好用这些无关人员的琐事打扰裴承聿的,但他话已经开头,只好硬着头皮道:“方才在庄子上,对岸一户人家请我过去看病。那家夫人私藏了陛下御赐的金针。”
简而言之,东西被偷了,希望有人替他做主。
裴承聿精力旺盛,却没理由浪费在此。
终南山下几处庄子皆为达官显贵拥有,他一介太医无凭无据难以抗衡,可毕竟是照顾老太太多年的太医,于情于理他都该出手帮他解决。
不过,常年在审刑院审问罪犯,他立即嗅出不对劲,问:“官眷夫人何至于眼皮子浅薄到偷你的金针?”
“你细细说来。”
张太医面对他冷锐冰刃似的目光,不敢隐瞒。
说到会针灸治疗心疾的侍女,语气难掩惊叹。
“她们在向你求救。”裴承聿起初没往姚雪乔身上想。
富贵人家养着一两个会医术的女婢不算稀奇,千金小姐身患心疾难以定亲,交给外人医治难保不会泄露。
不过这类强抢民女之事不在他职权范围内,他命连峰派人带上张太医,到京兆府通知褚昭。
审刑院牢狱外,墙角的花草树木饮饱罪人的血,开得枝繁叶茂,艳彩夺目,在日夜交替的暗然深色中张牙舞爪伸展枝桠。
晚风拂过,哗然喧嚣。
夏日已尽,石榴树上缀着青黄圆润的果子。
他眼前蓦然出现铺散满地,宛如榴花绽放的红裙,石榴裙的主人伏在他身上,青涩纯净的脸上攀上红晕。
姚雪乔此刻该乖乖在家,得知她父亲要流放,没准还会怪怨他言而无信。
不知怎的,他唤来连峰,可人到他跟前,他又摆摆手。
安排姚重流放沧州,既顺服皇帝心意,又能打消太子党追杀的念头,之后再寻个机会为他就近谋个官职就是。
沧州毗邻边境,在他势力所及范围内。
但分明是她在求他帮忙,而非他刻意讨好于她,何必多此一举向她解释这些。
牢狱内,裴承聿听着城阳侯的哀嚎,颇觉刺耳,皱起剑眉。
官差察言观色,识趣地加重刑罚。
阴暗的牢狱中血腥浓重,夹杂潮湿的气息,令人心绪混乱,神思漂泊不定。
“城阳侯府的管家也招了。”官差从另一间牢狱走来,连峰接过认罪书,送到裴承聿面前。
白纸黑字,血手画押。
裴承聿一目十行扫过,倏然目光顿住,阴冷凌厉,如严冬锋芒刺穿坚厚的冰层。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他积压过多公务,无暇顾忌姚府,冷冰冰以“静候佳音”打发走她,姚雪乔等得不耐烦,化作一缕幽魂一个劲往他眼前凑,才害得他从认罪书上看见她的名字。
他拿过那封认罪书,指腹在某一处蹭了蹭,模糊那团墨迹,揉皱纸张紧紧攥住,走向对面一间牢狱。
浓稠厚重的血腥弥散在他周围,连他也沾染几分狂兽般的血气,但寡淡的脸上依然没显露分毫。
男人的脖颈被他单手扣住,抬高,捏紧。
裴承聿的眸底翻涌出阴冷沉郁之色,“说,她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