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乔听见熟悉的声音,清泠泠如山泉水,透着春雪融化后沁入心扉的清冷,激荡心魂。
她瞬间清醒过来,目光顺着乌靴向上攀爬。
玄青底银线刺绣暗纹,在躺在地上自顾燃烧的火焰照射下,熠熠闪光,光泽柔顺。
衣摆自她眼前掠过,盈出梅香,熟悉的气味安抚着她。
她焦渴地望向他,他垂下目光,幽深静谧,眸色浓郁如夜色,垂怜她。
李钦望着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皇帝接连几日召见他入宫用晚膳,商讨太子一案,他为何会在此处?
裴承聿和姚雪乔……
这不可能,他目下无尘,倨傲不凡,怎会看上一个差点和他表弟赵洵议亲的女人,怎会看上一介罪臣之女。
裴承聿最多只是玩玩她。
但位高权重者不容他人觊觎已有之物,李钦此前的嚣张狂妄荡然无存,他不敢看他凝着寒晶的眼眸,松开姚雪乔。
玷污她,膈应他是一回事,真被他抓到现行,还没能得手,又是另一码事。
裴承聿并未如他预料般呵护受到惊吓,瑟瑟抖动的姚雪乔。
他轩昂站立在他身前,冷淡道:“城阳侯已于审刑院牢狱之中自裁,请李公子节哀。”
城阳侯老来得子,对不起任何人,唯独不愧于李钦。
李钦猛然抬头,身躯僵硬如枯木,布满血痕的眼珠滚出泪,和着血水在脸上蜿蜒,显得他面目狰狞,狂野如兽般哀叫:
“我爹……不可能,他午后还在家中好好的,定是你们动用酷刑,逼死了他……裴承聿,你徇私枉法,我要状告御前!”
“不过是个满腹心机,贪图富贵的女人,你好出息,为了她谋害当朝侯爷。”
他实在不该说太多的话,而裴承聿也不似有耐心听进去的人。
可他今日出奇的冷静,相比往日尤为漠然,仿佛置身云端,俯瞰众生的神佛,无情无欲。
李钦怀疑了,他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碰巧撞见而已。
姚雪乔也不敢吱声,甚至很心虚,猜疑他有没有听见她大放厥词。
毕竟他自始至终,除却进门时,没再多看她一眼。
“城阳侯协助太子拉拢运河沿岸官员,人赃并获,已经伏法认罪。不过仍有一处细节与太子口供核对不上,可惜城阳侯已无法开口。”
他冷静宣判城阳侯的罪行,李钦只当他告知来意,抓他回去协助调查,“我愿配合……”
剩下的话堵在喉咙中。
李钦瞪大眼睛,盯着猝然插入胸口的短剑,红蓝宝石在幽暗的房间内发出耀眼的光。
“那就借李公子性命一用。”
姚雪乔捂住嘴,脊背紧贴门板,眼睁睁看着鲜血浸透李钦的胸口,喜服颜色加深,与他脸上斑驳的血痕辉映。
泛白的眼睛死死凝住她。
裴承聿踩着他的胸膛,抽出短剑,割下一角喜服慢条斯理擦拭干净,丢下的碎布飘到姚雪乔脚边。
他的冷锐沁寒的眼神也随之落在她身上,激起她颈后锐利的寒意。
姚雪乔清晰地感受到他经过她身边,冰冷的衣摆划过她手背的伤口,带起刺痛。
她哭得稀里哗啦,凄惨又可怜,像是被遗忘在角落,无人问津。
于是伸出那只烫伤的手,拽住玄青锦袍。
手指用力,牵动手背的伤,她咬住嘴唇,颗颗饱满晶莹的泪珠滚落,沾湿发鬓,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很不好受。
裴承聿顿住脚步,蹲下来,血气森森的短剑挑开蒙在她脸上的发丝,澄澈如水的眼眸猝然撞入他的眼眸。
锐寒剑气迫人,姚雪乔闪躲避开,抱住他的脖颈扑进他怀里:“表哥。”
结结实实,撞了他满怀,填充胸前的空缺,温暖馨香。
她埋在他肩上,浮荡不安的心才算平静下来,悄悄撩起眼缝,“表哥,我刚才吓坏了,李钦他以为我和你不清白,要……要强迫我,借此羞辱你,还要我去伺候赵池。我只好引他误会,让他有所忌惮,可他简直疯癫了一样,依然不肯罢休……”
本意是添油加醋,可说着说着她又滚落泪珠,才意识到她有多可怜。
凭什么他们男人间争权夺势,连累到她?
还有裴承聿为什么来这么迟,为什么他的手老老实实,难道他忘记在马车里是如何搂着她的,她现在很需要有人安慰她。
她哭得神志不清,浑身晕乎,脸上透着沉醉后的酡红,越发舍不得离开他浸透夜风,带着凉意的怀抱。
“表哥,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她不懂见好就收,缠着他不许怪罪。
清冷的梅香沾染血气,她张着嘴,急促贪婪地呼吸,看着他滚动的喉结,说话时胸膛的震颤酥软她的心。
“我知道,姚小姐机敏沉着,说出那番话事出有因。”裴承聿握住她的肩,推开她异常绵软的身子,深暗的目光落在她烫红的手背上。
红痕沿着她的指尖蜿蜒如春藤,攀扯他纠缠他,不肯松开。
“但莫要乱攀关系,谁是你表哥?”
他嘴上说着,到底也没拿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