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草地上的少年睁开眼,晃了晃神,坐起来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他不是来挖野菜的吗?怎么睡着了?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竟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如果没有挖到菜,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不远处的女孩拎着一个篮子啪嗒啪嗒跑过来,猛地急刹车,担心地仰头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孩,关切道:“你怎么了?你不会身体不舒服吧?”
面前的女孩又瘦小又黑,四肢细伶伶的,但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被叫做亚力克的少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宽慰道:“我没生病,你别怕。”
他抓起女孩的手,紧紧牵着她,往山下走去:“天马上要黑了,回去吧,奥克桑娜。”
他们出了山林,又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一个破败不堪的村庄。
寻常的村庄在这个时间应该早已生起炊烟,汉子们从地里干活回来,婆娘们生火做饭,孩子们各回各家,总之,应该是热闹的,吵吵嚷嚷的。
可是眼前这个村庄却寂静无声,没有人走动,像一座鬼城。
两个孩子沉默地进了一间院子,亚力克照例去劈柴,奥克桑娜拎着篮子进了伙房。
亚力克看了看奥克桑娜手里的篮子,里面只可怜巴巴躺了巴掌大的一把菜,只够一个人吃,再看看奥克桑娜蜡黄的脸色,这样的日子不能继续下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喊住了女孩:“奥克桑娜,我们去镇子上吧。”
听到这个建议,女孩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恐惧爬上了那张秀气的小脸:“可是……红斑热……”
亚力克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了瘟疫大流行时期的恐怖景象。
一年前,奥克桑娜的父母,自己的母亲,村子里的大半人口,全都死于这个来自地狱的名为“红斑热”的恐怖传染病。
得病的人先是发高热,随后身上会出现令人恶心的血红色瘢痕,最终浑身出血而死。
只有他们这样躲到山上的人幸存了下来。
亚力克无奈道:“山上的菜都被我们挖完了,农田荒掉了,我们不去镇子上的话,就要跟他们一样饿死了。”
一年前瘟疫刚流行时,镇上的老爷们说,镇子里的疫情比村里更严重,为了不传染给他们,就封闭了村子的所有出入口,并承诺很快会派医师过来驻扎。
可是不知怎的,医师没有等来,种地的大人都病倒在床上,地里的庄稼没人管也很快枯死了,于是又闹起了饥荒。
镇上教会里好心的波本主教大人发现了这件事,主动开了粮仓,让村民们花钱来买粮食。
只可惜,听说是因为全国各地的农村都传染了瘟疫,没有人种地,所以各处都在闹饥荒,粮食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普通的家庭根本买不起。
弟弟年纪小,饿得受不了了,亚力克站在粮铺里很难过。
他们的父亲为了国王战死在沙场上,本应该有一笔抚恤金的,可是传令官却说,因为要多征兵来抵抗叛军,地方和中央的财政已经赤字,抚恤金实在是无论如何也发不下来了。
他们这些活着的亲属——妈妈、弟弟和亚力克自己,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传令官说:要怪就去怪谢尔蒂安那家伙吧,要不是他起兵造反,就不会有战争,就不需要征兵,财政也不会赤字了。
传令官冷冰冰地走了,亚力克还追上去问:“那我们怎么办?”
男人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他一眼:“你们怎么办?你去问谢尔蒂安吧,又不是国王陛下想打仗的。”
要是有抚恤金,他们就买得起粮食,弟弟就不会死了。
弟弟死那天,肚子涨得像个圆球一样大,他饿疯了,趁亚力克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吃了很多土,后来排不出来,其实不能叫饿死的,应该是“涨”死的。
“那……我们偷偷出去看看吧。”
也许是想到了亚力克的弟弟死时的惨状,奥克桑娜大着胆子答应了。
他们钻出了之前被封死的出口,那里原来有卫兵把守,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已经无人看管了。
和人都死绝了的村子不一样,原来,镇子上早已恢复了正常,就像亚力克无数次的梦里一样,满大街都是容光焕发的人,做买卖的自由出入城门,没有哭声,没有惨叫,没有恶臭和绝望。
真好,就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两个小孤儿在镇子里找了个没人占的桥洞,随便从垃圾场里找来了一些废弃的家具,布置了一下,就这样留了下来。
只是垃圾也不是每天都能捡到的,有时候还得跟成年的流浪汉抢,亚力克没少因此挨打。
还好后来亚力克认识了一些跟他们同样遭遇的男孩,学了点“手艺”。
还有一个多月,奥克桑娜十二岁的生日就要到了,他们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奥克桑娜忍不住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前驻足,望着玻璃墙里面展台上一条蓝色的发带发出了惊叹:“好漂亮啊。”
他们很快又走了,甚至没有进去看一看,因为他们衣衫褴褛,又脏又臭,一定会被人赶出来的。
亚力克很难过,他想为奥克桑娜过一个开心的生日,以前两家父母都活着的时候,他们虽然也穷得叮当响,但是两家的父母都是有爱的大人,爱自己的伴侣,也爱孩子。
去年奥克桑娜生日的时候,她的母亲为她做了一条新裙子,奥克桑娜换上之后给大家看,亚力克的妈妈感叹道:“奥克桑娜越来越像大姑娘了,我一直想要女儿,可惜生了两个小子。”
奥克桑娜的父亲听了笑着说:“两个孩子感情这么好,过两年大一点了就结婚吧,趁我们做家长的身体还结实,还能给孩子们帮上点忙。”
当时亚力克听了只傻乐,一边想象着奥克桑娜戴头纱的样子该有多可爱,而他的未婚妻早已害羞得躲到卧室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