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南叶的弟弟,叫南星,大概十四五岁,其人颇为认真好学。
晏如讲学的时候,南星一边翻译,一边学习,待讲课结束以后,他还会自己反复在沙盘上练习。
讲课时,晏如的学生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醒着的,有睡着的,甚至还有树上蹿的、地下爬的。
有时候,晏如实在看不下了,还得跟着爬上爬下逮那群“野猴子”,课堂之上,物种丰富,动静结合,甚至还能“教学相长”——
晏如被这群孩儿们溜了大半个月后,孩儿们肚里的墨水未必增加了多少,她倒是哭笑不得地发现纳姜境内已经没有她爬不了的树了。
南星作为猴子猴孙中唯一一个能当人使的,堪称晏如的得意门生,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害羞,上课的时候从不直视晏如,每次晏如有心给他开小灶,他都会红着脸默默跑开。
这日里,南星正在教妹妹南枝吹笛子,晏如恰巧路过,抱着南枝转了几圈,又来了兴致想要跟着一起学。
南星于是红着脸又吹了一遍。
晏如听着,觉得曲调似乎有些变化,少了些悠扬,多了些婉转,便问:“你方才吹的也是这个调吗?”
“不一样的,”南星缓缓道,“每一遍都不会一模一样。”
晏如疑惑:“没有乐谱吗?同一首曲子怎么会不一样?”
南星耐心解释道:“我们学曲子不靠乐谱,一向是口传心授,同一首曲子,每个人学出来都不一样,甚至于同一个人每一遍也不会一样。”
“这样不会乱掉吗?”
晏如听得一愣一愣的。
南星:“不会的,还是同一首曲子。”
见晏如仍是似懂非懂,南枝便将南星的笛子拿过来,坐到晏如的怀里,又对南星道:“星哥哥,你用叶子吹,我们一起给晏如姐姐吹一曲。”
南星于是照做,夏日的夜风轻轻地拂过山林,将二人的乐声送到远方。
笛声高而欢快,叶声低而含蓄,乍一听像是两首曲子,却又隐隐相合,别具风味。
就像是溪水与河水各有各的静影沉璧,然而一抬头,才发现映得竟是一个月亮。
晏如心头忽而一动,无端想起了无名剑法。
之前她一直力求招式准确,却又觉得举止之间处处滞涩,甚至于难以为继,纵然勉强还原剑谱,身体却始终不能适应,并没有因为反复练习就变得纯熟起来。
或许,她可以跟纳姜人吹曲讲究的口传心授一般,意会无名剑谱即可,不在形似,重在神似?
晏如似乎想明白了一步,然而却更加头疼了。
她怎么知道无名剑法的“神”是什么?她就是个连“形”都把握不住的菜鸡啊。
不管怎么说,这好歹也算一个发现,再加上晏如现下除了每天教一个时辰书,确实达到了理想的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也乐得抽出一点精力,主动钻研起无名剑法来,权当是强身健体了。
山中无甲子,晏如每天过得都像是同一天,即至山间落叶铺了满地,踩在脚下“沙沙”作响,她这才意识到人间已入深秋。
也是这一日,她在纳姜族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彼时,天际一道残霞,潭心半点鸿影,晏如临水而坐,笛声唱晚,叶聚还散。
闻听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晏如头也没回道:“好啦,我这就回去吃饭。”
晏如平日里没事的时候还是会去南叶处帮帮忙,南叶对她也是极好,晏如十天里有八天是在她家吃饭的,所以她下意识便以为是南叶差使南枝喊她吃饭。
然而不是,她一转身,便见一男子着墨染长袍,腕间一串念珠,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白满川:“原来真是你。”
“啊,小白!”晏如脱口而出。
白满川眼中泛出笑意:“晏如。”
“你怎会在此地?”
晏如说着,走上前两步。
“我游历至此,忽闻日暮乐起,遂寻声而来,”白满川解释完,又挑眉,“你怎会在此地?”
晏如顿了顿,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在何处?”
她也不确定段濯到底有没有对外宣称他俩和离之事,于是只好试探一下白满川的态度。
白满川:“我曾向凌云山庄递过拜贴,段庄主却说你身体抱恙,正在别处修养,不便见客。”
“那如你所见,”晏如耸耸肩,“我正在此地修养。”
晏如暗暗想,段濯当年好歹是冒着跟夏家翻脸的风险求娶的她,要是短短几个月就感情破裂了,说出去确实也够丢人,便没拆穿他。
白满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追问下去,而是道:“你我能在此相逢也是缘分,不若再如初遇一般,对酒论道?”
“好啊,正好我有好些没想明白的事,”晏如欣然答应下来,朝前带路,边走边道,“我去要几坛这里的杏花酿,绝对不比梨花白差。”
晏如领着白满川回了村寨,纳姜人听说是她的友人造访,热情地给他们送了一堆吃的喝的,顷刻便摆满了一张桌子。
“难怪你要在这里修养,”白满川扬眉一笑,“若能长居此地,当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