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宋还愣着,电话却已经拨了进来,盯着头像犹豫两秒,他认命似地点了接通。
“哥哥?”像是不敢相信他会接,电话那端的人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知道在干什么,呼吸有些不稳。
段宋滚了滚喉咙,皱着眉心看向窗子上自己的虚影,沉默的片刻,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冬日深夜,也曾有过这样一通电话。
但突然就觉得这些记忆隔的好远,像是泛着亮光的气泡,虚幻又不真实,啵的一声炸开,最后变成一场空。
像是假的。
良久,见他不回话,对面的人又疑惑地喊了一声,段宋收回思绪,“血糖测了吗?”
“嗯……测了,本来没想着在外面吃的,所以就没带胰岛素。刚才才回来补上,血糖应该没多久就可以降下去。”
不知是他听错了,还是经过电流的原因,芮嘉说话的像是带了鼻音。
“感冒了?”
对面的人懒懒地“啊”了一声,像是揉了揉鼻子。
“没有吧,可能是刚洗完澡,声音有些闷。”芮嘉说。
“所以……哥哥是在关心我,对吗?”
声音很低,似乎是贴着听筒,发着黏。
段宋揉太阳穴的动作一顿,手腕似乎又开始酸胀。
他没讲话。
“今天晚上吃饭了吗?”芮嘉本来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着他能回话,很快转了话题。
段宋“嗯”了一声,不自觉地开始想今天下午芮嘉发过来的那张照片,眉心皱了皱。
后面,芮嘉又来来回回问了些稀松平常的话,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有那么一瞬间,段宋似乎有些恍惚,感觉他们像是在一起过了很久的情侣,平淡取代热恋,再小的事情也能说上好久。
“我想你了,哥哥。”
这句话说的实在突然,段宋握着手机的手随之一僵。
或许这就是文字和语言的区别,同样的内容,听到的感觉和看到的天差地别。
段宋甚至怀疑,听到的话似乎裹着独属于那个人的温度,顺着听筒跳到他的耳朵上,有些烫。
以至于,半夜做的梦都反反复复地离不开这个人。
各种混乱旖旎的场景接连上演。直到中途再也受不了,段宋突然大汗淋漓地醒来,有些喘,紧实的胸膛一起一伏。
动作有些大,隔壁床上的男生也不知是不是被吵醒了,窸窸窣窣地翻了身,背对向他。
没有空调,睡觉前特地开了窗,此时汩汩夜风正流进来,外面虫声依旧聒噪。
段宋转回头,感受着迎面扑上来的凉风,看到远处天际已经蒙蒙发亮。
盯了许久,直到呼吸渐渐归于平静,他低头打开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值,放心地又关上。
吃完早饭,团队开始今天的走访筛查。出发前,昨天那个闯祸的男生主动加入段宋的小组,跟他们一起去稍远的村子里。
从这里到那个村子,基本上都是土路,又窄又陡,村长特地安排了几辆摩托车专门载他们过去。
西北气候本来就干燥,多风沙,这时候又赶上夏季高温,段宋被带着一路狂飙过来,只觉嗓子又干又难受,像是糊上一层厚厚的黄土。
胃里也渐渐开始翻江倒海,几次差点就在车上吐出来。
可前面开车的男人偏偏喜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唠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方言,自己说得很起劲。
段宋被折磨地全程铁青着脸,还得谨遵刘峰博的话,不能给这里的人拉脸子,被迫时不时地吱声。
这半个小时的路程,真是苦不堪言。
终于到村口时,他从车上下来,手里的包几乎快要拿不稳,还是那个男生帮他接了一下。
“学长,喝口水吧。”男生从自己的帆布包中掏出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段宋。
这时候也管不上说谢谢,胃酸一阵一阵地上涌,段宋直接抓起来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喝完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下意识地想去拿,就看到男生又给他递过来一张纸。
“这一路上来回颠簸,确实容易难受。”
段宋接过,说了声“谢谢”。
这个村子又偏又小,只剩下十几口人,除了几个有孩子在外面工作,剩下的基本上就算是孤寡老人,一年到头还得靠着国家的贫困补助过活。
村长是个稍年轻的男人,但也已经六十多岁,皮肤黝黑,或许是因为饱受风吹日晒的原因,甚至有些干裂,瘦瘦小小的,背很驼,招呼他们时尽力仰着头,脸上皱纹挤做一团。
这些地方的人基本上只说方言,出发前刘峰博担心听不懂,专门联系B大调了些本来就是这边的学生一起跟过来,相当于是个翻译。
而段宋他们这组现在五个人,分到他们这里的学生是个长相甜美的女生,戴着一顶咖色的渔夫帽。
老村长领着他们顺着土路往里走,她就在旁边跟着转述他的话给他们。
“学长,这里好像连一个小诊所都没有。”走了一段路,那个男生突然凑到段宋旁边,嘟囔了一句。
段宋朝两边的石头房张望了两眼,他的胃里还是有些难受,但脸色稍稍有了些气色。
顿了半晌,他说:“这里人本来就不多。”
“对啊,”男生同情地叹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而且交通也不怎么方便,他们年纪还这么大,真得难以想象怎么生活。”
“他们好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没想到段宋忽然问出这样一句,扭过头睁大眼睛愣了愣。
“张思路。”他犹豫着说,脑袋飞快运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刚才哪儿说错了。
“到了。”刚说完,前面跟着领路的女生突然回头。
众人随即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石头房。隆起的屋顶已经有些破败,正门口上伸出半截发烂的烟筒,估计是熏得日子太久,周边的一圈已经染上一片不规则的碳黑。
狭小的院子显得衰败,唯有门口右侧一丛绿色紫丁香带着点生的气息。
“村长说,这是他家,村里能来的老人都已经在这等着,我们直接进去就行。”女孩说。
段宋跟在最后,刚进去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忽然直冲天灵盖,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呕吐感突然又开始狂跳。
他紧紧抿住唇,使劲儿闭了闭眼。
屋子里算上村长,也就六个老人,除去床上坐的女人,其他人见他们进来,立马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迎接。
先进去的人急忙上前搀扶,让他们坐下。
“学长,要吃颗糖吗?”
段宋闻声偏过头,就见张思路捏着一块绿色的糖,戳了戳他垂着的手背。
“看你脸色又差了点。”见他没动静,张思路又碰了碰。
段宋有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抬眼,就看到床上的女人正有些慌忙地整理着被角。
明明里面这么热,这人大夏天地居然还盖着被子,被子上的两个补丁格外地显眼。
老村长还不停地说着,段宋看到那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村长说,”女孩再次开口,“床上的是他……爱人,上一年得了糖尿病,今年刚做了截肢,所以……平时只能待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