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其迹随父亲的贬谪离开了杭州城,他并未知会云意,只是新任的知县来了,街道两旁都是迎接的差役和看热闹的百姓,云意这才反应过来,庞其迹确实已经多日未来打扰自己了。
“怎么只站在门口张望,这能看到些什么呢。”李大夫提着药箱往外走,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去问诊。
云意收回了身子,对他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那个小衙内,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走了更好!”
李大夫出门前特意说了一句,想来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云意知道李大夫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早习惯了他有时出言不逊,因此垂头当没听见。
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不知道这火会烧到谁的身上。
云意有些怅然,一开始只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但很快她就发现了火势已经蔓延到陆家。
秋收后的一个傍晚,几声闷雷闪过以后,原本散发着金色余晖的天际不一会儿就乌云密布起来。
银烛和陆小五今日一起来接她,但李大夫还没有回来,所以她只让陆小五替自己留下来,还把伞留给了他,跟银烛一路小跑着回去。
“都怪小五,我说了带两把伞,他却嘴硬。害得我们要这样赶着走……”银烛气鼓鼓地说。
刚说完,豆大的雨点倾泄而下。幸好两人已经跑进了陆家的后巷口,刚要拐进去,突然隔着一条街道,就听到了官差大声呵斥的声音。
云意和银烛藏进去半个身子,很快看到被押走的陆松。
“呀!这是怎么回事?”银烛忍不住轻轻揪了一下云意的袖子,“姑娘,我们还是等等再回吧……”
如果真是出了什么事,不回去可能确实会逃过一劫。但那些人只抓了陆松,也没有理会其他人,连刘玉徽要往官差身上塞钱,都被丢在了地上。
直到一群人走远了,云意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银烛拿两只手在她头顶防雨,不过没起到什么作用,两人回去时都湿了衣裳。
“幸好只是带走了老爷。”
银烛一边给云意擦头发,心有余悸地说。云意一手按住帕子,转身来对银烛扬了扬下巴,“你也去换身衣裳,擦一擦头,别光顾着我了。”
银烛却不肯去,“姑娘身子可是比我金贵多了,我从前也常淋雨,不碍事的。”
云意知道和她说这些没用,直接抢过了帕子。她眉眼一动,忽然想起什么来,“之前老爷也被官差带走过吗?”
银烛摇摇头,“我进陆家这些年倒是没见过今天这么骇人的阵仗。”
“姑娘,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清楚。待晚饭后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吧……”
怎么了。其实,不外乎是戏楼那事儿被捅出来了。云意心里很清楚,却也不能说透。
她想过这个隐患很大,却没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要说,这天底下凑巧的事实在太多,这位新官听闻是非常清廉的,大概陆家这回真的碰上硬茬了。
不过宅子里大多数的人都不当一回事,刘玉徽更是觉得使钱就能解决,她甚至没有出面去衙门。
云意到老太太那儿时,刘玉徽已经坐那儿在和老太太聊天。她才在堂屋门外就听到刘玉徽说:“母亲请放心。那些官差总是要在百姓面前做做样子的,我已让刘管家带了一箱银子和一箱珠宝去那位新老爷的府上,晚点他们定会将人放回来的。”
老太太没吱声,一睁眼瞧见云意来了,忙对她招手,“云意丫头!你总算来了,前天你读的那本戏文才到一半,我都等不及要听剩下的了!”
云意只当没听见刘玉徽说的那些话,对她行礼问好,乖巧地去里屋拿戏本了。
“这些事,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了。我也一把年纪了,不知道这个孽障回来以后整日地在外头混迹些什么!我老了……也说不动他了。哪怕真说了,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阳奉阴违。你把持着这个家,你应当知道怎么去做,来与我诉苦,我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与你宽心。”
“总归,女子活在世上,都难……”
趁云意离开的间隙,老太太对刘玉徽说了一通,不过她知道这个儿媳妇现在心里指不定开心着呢。
从陆松回来买下那座戏楼之后,两人就经常拌嘴。刘玉徽巴不得陆松有个教训。她现在来老太太这里,也只是做个面子。
而老太太这番话,明显还是站在自己这处指责陆松的不对,并未责怪她哪里做得不当,没有及时发现戏楼的隐患提醒丈夫,因此她心里又放松下来,没等云意出来,就借口有事要忙离开了。
云意也是听见人走了才从门后面出来,老太太对着她会心一笑,“等久了吧。”
“刚找着。”她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上回念到哪儿来着?我看看……”
“丫头。”老太太按住了她翻书的手,“日后你要是跟陆洵成亲了,切忌意气用事。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不离不弃,若是因为赌气,就故意陷害对方,又或是明知前路有阻而不提醒想看着对方出丑,这些……到最终都只会害了自己!”
云意恍然抬头。这么说来,刘玉辉其实知道戏楼的事?她可真是狠得下心……不过,就那一日自己提醒陆松,他说的那些话来看,他走到今日这步,是一点儿也不冤。
“我却想,女子若是一味忍让,才真的会害了自己。”她表情凝重,少有地站在了刘玉徽的这边来说话。
不管怎样,老太太都是偏心自己儿子的。她挪了一下身子,好像听书的兴致也没那么高了,招呼红玉上了些点心,只听云意读了一回不到,就说累了要歇息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云意很快会意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她因为分心想事想得太过入神,还差点被路边因为暴雨冲刷而凸出的一块石头绊倒,幸亏银烛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姑娘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的,莫不是真出什么大事了?”银烛是个胆小怕事的,总耐不住问,今晚已经问了不下三遍。
云意也不嫌烦,再一次耐心解释说:“我看她们一点儿也不慌张,大抵不是什么使钱办不成的事吧。”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没有底。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事,最是容易出变数,秦家曾经的辉煌到现在的落魄,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对于陆松这样四处冒险的商人来说,可能从来不知道“小心”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吧。
到第二日,云意并没有见到陆松归来。乃至于第三日,第四日……刘玉徽对着两箱被送回来的东西,也终于坐不住了。
“这位老爷不收也罢了,为何这么久才退回来?!真是荒唐!”
她气得一掌打在箱背上,手心传来的疼痛让她冒出了眼花子,可心里又焦急,思来想去,还是跑到老太太面前求救。
“事到如今,也只有你亲自上门拜访,探一探口风了。”
这是老太太给出的解决方法,意思还是自己捅出来的篓子,得自己补上。
刘玉徽没有办法,只能让管家陪着自己又走了一趟衙门。好不容易进了内屋,这位新任的陈知县仍旧不肯松口,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私藏暗娼这个罪名,可大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