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行?”李筝歪歪头,不解地盯着九方临看。她一片好心,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快。
“我舍不得。”
“混账!”
九方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骂。等他回去时,云意跟他隔着一个座位,她转头问:“李将军呢?”
“她走了,留我跟你一起看。”
“你跟她说了我是你的好友?”云意又问。
锣鼓敲响,九方临碍着那个空座很不爽,直接坐在了云意身旁,他回说:“没有,只是她想促成我们的好事,我不领情,她一气之下直接离席了。”
“那你怎么不去追?却还来这里同我看戏。我深觉李将军是个不好相处的女子,还是不要得罪为妙。但是话又说回来,她怎么会想促成我们的好事?我明明今早才与她初识。”
“......”九方临皱着眉头,有些话不适合对云意说,恐伤了她的自尊,但不说清楚又不好,所以他只能委婉地说:“这种‘好事’对女子而言不算好。她......她只是在对我送礼。”
云意的双眸放大了些许,慢慢地又回落下来。她沉默了,忽然发觉自己并不真的了解这些权贵们的生活。在这种情形下,反而是九方临的选择显露出了他难能可贵的一面。
只可惜,李筝会做这种事,说明九方临从前也接受过这样的“礼”。他并非一尘不染,只是在面对她时把自己肮脏的一面掩盖起来了而已。
若是陆洵,恐怕不会做这样的事吧?她忽然这样想。
两人无声之间,傀儡戏快演完之时,李筝从旁边的过道冒了出来,而且似乎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她完全没注意到九方临坐了她的位置,只往他旁边坐下,迫不及待地对他说:“有一件好事发生了。”
九方临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好事?你出去一趟又看上谁了?”
云意屏息在一旁安静看戏,但还是耳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只听李筝语气兴奋地说:“我方才出去,拉着戏班的人让他们明晚去府上单独给我演,可谁知班主一再推脱,说这个戏台的老板背后花了高价请他们来,不能坏了行规。”说到这里,李筝难得地脸上露出一抹娇羞来,“我于是随口问了句是哪个老板,他说是陆洵!”
“陆洵...”九方临诧异了一下,稍稍把身子往李筝那方侧了侧,“他请傀儡戏的来干嘛?而且不收女子银两,这不是亏本买卖么?他哪里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是啊!”李筝越来越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班主说,这位陆老板只为搏美人一笑。说他前段时间惹自己钟意的女子生气了,想哄她回头。班主是个性情中人,深念亡妻,就是被这样的一片赤诚之心给打动了。”
“那这与你又有何干?”
“你忘了,他上次怎么对我的。”李筝冷哼一声,“我早说了,他要来求我的。明日会试,他很会挑时间呢,是怕我从中作梗吧。不过既然他这么有心,从前他惹我生气那些事,我也就不计较了......而且这出傀儡戏演的是《凤求凰》......”
李筝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云意却没有心思再听下去,她趁着九方临和李筝低头交谈时悄悄离席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陆洵还认识李筝,但她忽然又想起来,之前良玉说过相府的千金喜欢陆洵,虽然那时也是道听途说一些事,但现在看来传言之所以会被传出来,总是有一个三分真七分假的源头。
怪不得陆洵要扔下她,而后又难得地回头找她。脚踩两只船这种事,他做得滴水不漏,险些连自己也被骗了。现在这位千金哄好了,他大概也不需要自己了。她就知道,他怎么会喜欢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呢?他必然是要找一个对他仕途上有所帮助的女子,相府千金是他最好的出路。
秋凉如水,云意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迷了路,等回过神来自己却在一处荒凉的城墙下。她靠在墙根上,小声呜咽了片刻,又觉得此处僻静不安全,因此迅速擦干了泪水,一路小跑到热闹的街上,拐了几条街,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回来啦,良玉说你去看傀儡戏了,怎么样,好不好看?”秦适坐在堂前温书,放下书本时却看到云意钻进了厨房里,她在那屋含糊不清地应了句:“很不错!”接着就传来厨具碰撞的声音。
云意有时晚上会开火煮宵夜吃,因此秦适也就没有当一回事,专心在书上了。云意生好火之后,躲在厨房里偷偷地哭,在外面没哭够,回来了又想起明日对于父亲来说是大事,不能让他分心,因此憋得喉咙生痛,眼泪流淌成一条小河般。
次日一早,秦适见云意房门紧闭着,以为她同往常一样睡迟了,也不叫醒她,自顾自去考试了。其实云意在厨房一夜未眠,干坐到了天明,也听见秦适出门的声音了。她在心里为自己的父亲喊了许多鼓励的话,虽然未能说出口,但她希望逝去的那些亲人在天有灵,能听见她的祈祷,保佑秦适中举。
“最后一次,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流泪。”云意开口对自己说,声音哑成了公鸭嗓,她自己听了都觉得难堪。忽然灶台边“喵”了一声,紧接着一个黑影跳进她的怀里。
“秦小运。”云意扯出一个黯淡的笑容,将脸贴在猫的额头蹭了蹭,这猫仿佛能通人性,这回却没有逃走,只任由云意把玩。摸着猫咪毛茸茸的身体,云意慢慢心情平复下来,这时窗外阳光照射进来,太阳已经升起了,这几天都是阴天,偏偏今日有了艳阳。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
云意抱着猫咪走到院子里,透过门缝一看是陆洵。她心口一紧,痛得厉害,反身靠在门上,猫咪顺势跳下。她伸手按住胸口,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物。
“云意,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要赴考场了,只是来跟你说一声。”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快,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她蓦地回想起刚到陆家时,第二次见他,在梅花树下,他送的那一枚玉戒指。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乃至于用红绳穿过戒指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让玉戒贴在心口的位置。她希望重逢时让他再重新为自己戴一次,直到后来,她等啊等,这枚戒指也就这样贴身戴着,仿佛早就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今天她终于又重新发现了它,这或许是天意。
云意用力解下红绳,跑到房内,秦适用过的笔墨还未干,她扯过一张纸,随手写了一句祝语,又拿起来吹了吹,不等墨水干透,立刻将戒指包在纸里,折成四方块攥在手心里跑出去。门拉开时,人已走远,云意咬牙跑着追上去,正好在巷口追上陆洵,她低头拦在他面前,第一次主动拉起他的手,放上了那张字条,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往回跑去。
陆洵愣了片刻,手心感受到纸条里包裹着东西。
齐雪贞在马车上喊:“快点,可别迟到了!”
陆洵狐疑地看着云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上了马车打开字条之后,只看到墨水糊在戒指上,依稀能看清,上面写着“乘风破浪”四个大字。
“你们和好啦?这是云意写的字吗?虽然糊了一点,还是很好看。”齐雪贞忍不住夸赞,又说:“不过她胆子也太小了,送个东西都害羞成这样。”
陆洵握紧了那一枚戒指,他想云意应当是送了自己贴身之物来给他图个吉祥,他并不知道,这枚戒指从归还到他手里的这一刻起,就意味着她对他永远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