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这个问题埋藏在她心底很久很久,久到连记忆都模糊了,那种痛感还会时不时刺向她。
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良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骗我代替二姐嫁进宋府,你们分明可以告诉我真相,却骗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
温诩章愣住了,一张嘴开开合合不知该怎么回答。
温幼槐仍旧问:“为什么?大姐是走了,可三姐四姐嫁得也不算差,为什么你和母亲偏偏只从我一个人身上索取?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吗?”
温诩章脸胀得通红,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当然是我的女儿!”
温幼槐生硬地看向他,“所以是为什么?父亲偏心二姐,我就活该被你们无限度地践踏吗?”
“闭嘴!”温诩章听不下去了,急得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父亲是对不起你,但你是女儿,帮衬着自己娘家不是应该的吗?”
又道:“我承认过去亏待了你,但你嫁得的确比别的姊妹好些,我和你母亲自然觉得你该多付出些,你既委屈,却又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心中所想?”
温诩章没了法子,道:“不管怎么样,你是你母亲九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份亲缘怎么能说断就断!鸦尚有反哺之情,你未免太狠心!”
父子君臣,纲常伦理,孝义人伦,在这时通通被拎出来避重就轻地砸在温幼槐身上,温幼槐还能说些什么?她在父母眼中已然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所以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温幼槐突然不在意了,也许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并非是那个真相,而是从来不公的不甘。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从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寻找光亮呢......可那分明是她血肉相连的父母。
温诩章在大风中捋了捋飘乱的胡须,最终道:“你如今虽被二爷看重,但就这么跟着他,名不正言不顺,不如早日把亲事办了,以后也好有个依靠。”
转身前又意味深长地说:“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他今日能养着你,明日就能换个人迎进门,趁早抓住机会,别最后落得个孤苦伶仃的下场......父亲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那道记忆中伟岸的身影佝偻着远去了,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从前那个甘愿任人宰割的温幼槐,往者不可复,但那些留在心底的伤痛,终究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深深地扎根在往后的每一次午夜梦回中,又要多久才能愈合?
那根柳枝在手中勒出了红痕,温幼槐一步一步走上马车,佛曰:过去已灭,未来未到,应思现在,所有之法,念当精进!
只是知易行难,柳枝捏在手里,要放下并非易事。于是温幼槐怔怔攥着,一路望着窗外,神思似乎凝滞了。
一直到马车到城门口时,被排在城门前的进城队伍堵住了,温幼槐还没回过神,便见罗霁已经一跃身,去了队伍最前面。
温幼槐撩开帘子往外看,远远地看见城门前聚着不少官兵,当中一位骑在马上,神色阴沉俊肃,像是在等待什么消息。
温幼槐有些迟疑,更多的是震惊,她看到罗霁在马下同那人说些什么,他的视线顺着罗霁的目光看了过来,然而只是一瞬,便淡淡地挪开,与陌生人无异。
而那副马上神威的模样,与原先在寺中的纯净稚柔全然不同,像是彻彻底底换了个人似的。可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
这时罗霁回来了,坐在前头驱车绕出队伍,道:“大理寺查案,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前面正堵着,我们从其他门进城。”
温幼槐愈发奇怪了,问道:“方才和你说话的,莫不是洪安寺中的观空先生?”
罗霁微微讶异,“正是,如今缪大人在大理寺任职。”
“缪大人?”温幼槐喃喃道,心里记起他从前说时机未到,是以没有下山,如今怎么突然做了官,看上去那官职似乎也不低,转而视线飘到车前那道影,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罗霁觉得这问题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只如实回答:“缪大人由二爷一手提拔进的大理寺,属下自然是熟悉的。”
他是二爷的人?!
温幼槐惊得瞳孔微睁,头上仿若被人浇了盆凉水似的,寒意当下冷彻了心扉。
观空先生是二爷的人,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二爷做事的?她忽然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人的眼睛剔透明澈,怎么会骗她?
温幼槐压住心底的震惊,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荒诞,若观空先生一早就是傅伯山的手下,怎么会任由她躲在洪安寺那么久?彼时观空帮她挑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不觉得那些帮助都是虚假的。
否定了这个想法之后,温幼槐松了一口气,可转而一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被观空骗么?还是怕自己从来都只在傅伯山的圈套中,从未挣脱过。
可是想到这里,她才发觉后者的恐惧一直埋在心底,只是在今日这个恰当的时机暴露出来,弥漫了她的整个胸腔。
她的确很怕。
她怕自己不过是傅伯山巨网中的一只鱼,他在岸上居高临下地肆意垂钓,而她却只能被放下的饵彻头彻尾地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