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里,沈轻尘还没有抬首的资格。
“你可知我为何召你入宫?”
年轻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轻快,被夜风吹得又凉又硬。
沈轻尘将头跪得更低了:“臣知道,可陛下,那并非是真相。”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一个客栈十几口人,说没就没了,你的人都已被当场截获,你又作何解释?”
沈轻尘跪直身子:“青州一行,臣是陛下钦点的随行之人,这途中有任何闪失,臣必然逃脱不了干系,臣怎会粗心到留下这么大个破绽,故意引火烧身,陛下难道不觉得可疑么?”
“你的意思是,是有人在暗害于你?”
“既然陛下能召见我,那便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皇帝深深地望了地上的人一眼,忽而轻笑起来:“沈轻尘,你莫非是觉得朕就必须要信你不可?”
“陛下。”沈轻尘伏跪下去:“臣已找到此案真凶,只需两三日,臣定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两三日?好给你时间找个替罪羊,叫你沈侯爷脱身吗?”
沈轻尘怔在那里,没想到昔日唯一的玩伴,竟会如此忖度自己的用心。
皇帝则继续道:“你说你无辜,可你做的这些事,你叫我如何再敢信你?”
殿里回荡着的声音,像是丧钟般敲打在沈轻尘的心上,囿于生性孤僻的天性,他早已习惯与孤独为伍,入朝之后,又深感廉洁公正才是第一要务,故而离左右之人越来越远。
他以为这样至少能不被人利用,不受任何人的牵制,可如今,那动手之人,竟让皇帝如此忌惮自己。
大殿里的声音忽而又变得十分怅惘:“沈轻尘,你功利之心是不够,你不结党,不攀附,无论是有功之臣还是贤名之士,皆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太珍惜自己的羽翼,恨不得把自己关进不可见的笼子里,好叫任何人都不涉足你的领地。
可同朝为官,谁又能做到永远不麻烦别人,无论何时都不被人牵涉?
青州之行,或许你的确无辜,可我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你送给旁人的投名状?”
旁人?投名状?
莫非说的是······江湛?
沈轻尘心下一惊,正要开口,那声音又飘了过来:“你为了那公主,可真是煞费苦心,江湛是何等师心自用之人,为了她的婚事,不惜当着朕的面,敢下皇后的脸。可自你求我赐婚后没多久,他则一改常态,也求到了我这里。
何文炳欲当众刺杀朝廷官员,罪不容诛,可自爱如你,居然能舍命为江湛挡下那一箭,你说,你要是我,你会怎么想?
我让你做这个监察御史,何尝不是念着你的孤义与秉直,可现在呢?你得了公主,自然也成了桓王府的侄女婿,于是,你便觉得终于可以为所欲为,杀人灭口,掩盖罪证了,是吗?”
“臣没······”
“青州一案,我本来并不曾怀疑过你,可眼下这情境,你敢说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若是没有,那些被扣在青州知府的人,你又作何解释?”
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沈轻尘如鲠在喉,却一时也无从辩驳,只是低沉着声音道:“此事,是臣之罪,臣不该为了一己私欲,便忘却自己的身份。青州一案一直未有进展,臣暗中查探,发现福源客栈后的古井有蹊跷,这才命人一定要及时拿住嫌疑之人,严加看管审问,谁料却被对方察觉,抢先一步杀人灭口,而官府则误认为那些人是死在臣的手中,这才生起了误会。
陛下方才所言,句句恳切,虽并非事实,但臣的确难逃罪责,若陛下愿意给我几日时间,臣定能······”
“我给你时间,朝堂上的那些人,会给我时间吗?能由得我同你一样,为了一己之私,忘却自己身份吗?”
最后一丝希冀已然破灭。
沈轻尘的心跌入了谷底。
“是臣有负圣恩,臣知罪。”他伏了下去:“只是,臣恳请陛下,倘若结果当真如此,可否放过公主,让她自回桓王府,她与我的婚事也不再作数。”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想着她。”
“她毕竟只是个女子,若真受我连累,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我也难得安宁,臣恳请陛下,恩准此事,无论结果如何,臣甘愿领罪。”
“你······”
“陛下······”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皇后姜宜带着宫女出现在殿外。
“这么晚了,沈侯爷果然还在啊,我听宫人们说陛下还不曾休息,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还在谈事。”
皇后叫人把夜宵置放在桌案上,自然而然走近皇帝。
“陛下再怎么忙,也该好好吃饭才是。”
皇帝用力拍了下桌案,却是坐下了:“出了这样的事,我还吃得下么?”
皇后轻柔地笑了笑:“陛下忧心国事,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呀,再说了,什么事还能比小夫妻团聚更重要?臣妾方才听宫人说,公主殿下等不到夫君回来,已在景门外恭候多时,眼巴巴儿的,都快成了望夫石了。
陛下怎么忘了,这小夫妻俩走到一起可不容易,要不是沈侯爷还算有本事,讨得桓王欢心,就桓王那臭脾气,还不知要把小姑娘捂到什么时候呢。
不过说到底,沈侯爷还是幸运,要不是陛下心里装着百姓,一心要让新旧两朝臣子荣辱与共,不分彼此,以你小侯爷的身份,恐怕还攀不上公主的高枝儿呢。”
皇帝静静地听完了这些话,也才终于直起身子坐起来:“三日,三日之后,朕就坐在这里等你。”
沈轻尘赫然长拜:“谢陛下,谢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