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创办的私塾,在经历了初期的艰难筹备与诸多阻碍后,如今已步入正轨。这日,林桐斜倚在朱漆斑驳的廊柱上,听着学堂里传来的郎朗的读书声,像被风吹散的一池春水。她垂眸望着脚下青砖缝隙里新冒的苔藓—想起刚接手时这儿的模样,断瓦堆得比人高,野蒿叶子扫过小腿生疼,枯叶在脚下踩得“咔嚓”响。
风掠过新栽的杏树苗,嫩绿的叶子沙沙作响,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芍药花苞胀得通红,花瓣鼓得要炸开似的,倒真和那些憋足劲儿背书的娃娃脸蛋儿一个样。林桐正瞧得出神,忽听得一声喊:“先生!阴天日晷真的会失灵吗?”
转头望去,自然课先生正把自制日晷稳稳搁在讲台上。那日晷是拿桐木板削的,细杆子投下的影子在刻度上微微晃动。孩子们“呼啦”围上去,杏黄发带在风里飘,有几条还系着铃铛,跑起来“叮当叮当”响。前排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拍手:“原来时间藏在日影和水滴里!”这一嗓子惊得廊下燕子扑棱棱飞起来,顺带把紫藤花架上的花瓣都震落了,紫乎乎的花瓣雨落下来,有个小子伸手去接,结果打翻了砚台,墨汁溅得前襟上全是黑点,逗得大伙儿笑作一团。
午后斜阳为学堂镀上金边时,来了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工匠,老头背着个磨得发亮的工具箱,粗布衣裳上还沾着新鲜木屑,一走路就往下掉,一看便是在木工行当浸润多年的老手。他利索地从箱子里取出斧头、锯子、凿子。每样工具都在手里摸半天,像是见着老伙计似的。斧头劈在榆木块上,木屑雪花似的乱飞,等莲花纹样在凿子底下慢慢显出来。后排一个半大小子“腾”地站起来:“爷爷,这木头能开出真花不?”满堂哄笑里,林桐瞧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在诗社初读《牡丹亭》时的震撼—原来火种真的可以这样代代传递。
京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贾府前院的账房已亮起油灯。贾琏裹着藏青缎子夹袄,急得直跺脚:“轻着点儿!那匹云锦碰坏了仔细你们的皮!”他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袖口都被汗水浸得透湿。“贾府好物节”这些年越办越红火,一届比一届办得盛大,如今在京城俨然已成为一年一度备受瞩目的盛会。每至举办之时,赶节的人把京城街巷挤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到处都是红灯笼、花彩绸,热闹得跟过年似的。街边卖糖画的老汉被挤得直晃悠,糖稀差点泼出来;几个穿金戴银的婆娘边嗑瓜子边嚼舌根,唾沫星子乱飞,也不嫌脏。贾府的生意借此东风,一路猛进,商业版图不断拓展,涉足的行业愈发广泛,经济状况更是一日胜过一日,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府中上下,笼罩许久的阴霾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喜气洋洋。府里到处飘着蜜饯甜香混着檀香,连鹦鹉都跟着小厮们学舌。原来半月前就在筹备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宝钗这姑娘,到底是金陵薛家出来的,说话做事挑不出错处,一举一动都带着江南水乡的柔劲儿。王夫人盘算着,亲上加亲不说,傍上薛家的财势,贾府往后的日子更有依仗。
最近北静王府的马车三天两头往贾府跑,王夫人瞧着林桐和北静王说笑的模样,指甲都快把绢帕掐出洞来。她坐在秋香色软榻上,望着窗外直叹气,玫瑰露喝在嘴里都是苦的。末了咬咬牙,端着参汤去见贾母:“老太太瞧瞧,宝丫头绣的香囊,针脚细腻,秀的花样栩栩如生。”又压低声音:“要说这孩子,模样性情都好,宝玉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若有薛家帮衬,亲上加亲,府里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贾母捧着茶盏半天没吱声,浑浊的眼睛盯着远处发呆。她心里头本想着把黛玉配给宝玉,可眼看那丫头和北静王眉来眼去的,强扭的瓜不甜。叹了口气,摆摆手:“难为你想得长远。去把宝玉生辰八字拿来吧。”
消息传到宝钗房里时,她正绣着牡丹。银针“噗”地扎进指尖,血珠子滴在月白绢子上,倒像朵没开的红梅。镜子里,她精心描的远山眉微微发颤,想起母亲抹着眼泪说“薛家就指望你了”,伸手摸出压箱底的金锁,冰凉凉的贴在胸口,刻字硌得生疼。
宝玉知道要娶宝钗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成天抱着林桐画的山水画发呆,任海棠花瓣落了满身也不扫。有回丫鬟不小心打翻茶杯,茶水把画角洇湿了,他只木然看一眼,又接着发愣,仿佛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上心的。
大婚那日,贾府张灯结彩,红绸子把半边天都盖住了。三十六盏宫灯从大门排到内院,灯上的百子图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八抬大轿红得耀眼,轿顶夜明珠映着夕阳,跟小月亮似的。外头看热闹的人挤破了头,有个娃娃骑在他爹脖子上直嚷:“新娘子来啦!”人群推推搡搡,好几个人鞋子都被踩掉了。
王夫人三更天就起来了,带着一群婆子丫鬟忙里忙外。“玉镇纸再擦三遍!” 她凤钗上的东珠跟着晃,瞅着满桌金银器还是不放心,嗓子都喊哑了。暖香坞飘出龙凤喜饼的甜香,混着牛羊肉味儿,熏得人直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