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思礼邸初春的清晨,爱瑞伊跪在羊圈里,粗糙的剪刀划过绵羊蓬松的毛。她的手指早已磨出血泡,却仍一丝不苟地修剪着。自从莱因哈特来过后,这群新置入的小羊成了温思礼家最珍贵的资产。
远处,马蹄声如雷,打破了乡野的寂静。
她抬起头,看见佐恩伯格公爵的狩猎队伍正朝这边逼近——华丽的猎装、锃亮的马具,还有那些曾经对她父亲卑躬屈膝的门客,如今个个趾高气扬。
小帕特里克一马当先,靴尖踢飞一块石子,正砸在她脚边:"哟,这不是温思礼家的大小姐吗?怎么沦落到当牧羊女了?"
萝丝策马缓行至爱瑞伊面前,优雅地用手帕掩住口鼻:"真是难为爱瑞伊,把自己染上这一身的羊骚味……"
她的话引得众人哄笑。
爱瑞伊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剪着羊毛,仿佛他们不存在。
"爱瑞伊小姐,何必如此辛苦?"佐恩伯格温和地开口,声音却像裹了蜜的刀,"若你当初识时务,现在也该穿着丝绸裙子,坐在王宫的茶会上。"
见爱瑞伊不语,小帕特里克一把抢过她的剪刀:"你耳朵聋了吗? "
他故意将剪刀扔进泥坑,溅起的污水弄脏了她的裙摆。
周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够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奥菲丽雅提着裙摆,脸色苍白却坚定:"你们这样欺负一个落难的女子,算什么贵族?"
小帕特里克夸张地鞠躬:"哎呀,这不是王后的掌上明珠吗?怎么,来替叛徒的女儿撑腰?"
佐恩伯格叹息着摇头:"奥菲丽雅小姐,您这样不辨黑白……会让王后陛下失望的。"
他的语气充满惋惜,眼神却冰冷如蛇。
"我们走。"佐恩伯格一挥手,狩猎队伍调转马头,"奥菲丽雅小姐既然喜欢这里,就让她好好'照顾'她的朋友吧。"
马蹄声远去,丢下奥菲丽雅独自站在尘土飞扬之中。
爱瑞伊声音沙哑:"奥菲丽雅,你不该为我得罪他们。"
"可我不能看着他们这样对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远处传来闷雷声,暴雨将至。
爱瑞伊拾起泥坑里的剪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最近的驿站离这里有三里路。先进来说话吧。"
奥菲丽雅望向阴沉的天空,突然笑了。
一滴雨水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绵羊"咩"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嘲笑这荒唐的世界。
2
佐恩伯格邸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温思礼家已经完了。爱瑞伊现在不过是个剪羊毛的村妇,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
小帕特里克谄媚地斟酒:"那女人现在怕是连镜子都不敢照,生怕被自己的落魄样吓着。"
众人哄笑。
佐恩伯格举杯:"为温思礼家的葬礼,干杯!"
猩红的酒液在烛光下晃动,像极了断头台上未干的血。
与此同时,王后的寝宫内,奥菲丽雅跪在织锦地毯上。
"姑妈,求您给温思礼家一条生路。"她额头抵着交叠的双手,"爱瑞伊的母亲已经时日无多了……"
"你倒是心善。"铜镜映出王后锐利的目光,"可惜政治不是慈善。"
奥菲丽雅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们已经毫无威胁了!"
"要我关照她们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王后的红唇吐出冰冷的话语,"去争取兰斯洛特的心,用任何必要的手段。"
她从珠宝匣取出一只珐琅小瓶,放在奥菲丽雅颤抖的掌心:"萝丝最近太得意了……这药能让女人永远怀不上孩子。"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拍打着彩绘玻璃,映得王后的脸忽明忽暗。
3
温思礼郡春日的清晨总是带着湿润的雾气。
爱瑞伊赤着脚踩在湖岸松软的泥土上,羊群在她身后慢悠悠地啃食青草。
湖水泛着细碎的银光,微风拂过时,芦苇丛沙沙作响。
一阵轻柔的琴音沿着湖面飘来,像涟漪一般,一圈一圈荡进她的耳朵。
清亮、柔和,像晨露滴落在青石上。
她循声望去,看见湖岸的松树下,一抹熟悉的身影。
莱因哈特倚着树干,身体在晨光中近乎透明。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鲁特琴的琴弦,曲调轻快,像在讲述一个烂漫的童话故事。
爱瑞伊下意识地攥紧了裙角。她应该转身离开。可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他似乎感应到目光,抬起头,隔着羊群对她笑了。
爱瑞伊下意识想转身离开——她现在的样子实在称不上体面:粗布衣裙沾着草屑,头发随意地绑着,脚上还有泥。
但莱因哈特已经放下琴,朝她挥了挥手:"真巧!"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我正想着,今天会不会遇见你。"
4
他们并肩坐在湖畔,羊群在不远处吃草。
莱因哈特重新抱起鲁特琴:"想听什么?"
"《青蛙与云雀》。"她脱口而出,随即抿住嘴——这是首情歌,在王都时,贵妇们总用它调笑追求者。
但他只是眨了眨眼:"巧了,我今早刚练过。"
琴弦颤动,旋律比在王都听到的更加轻盈。少了浮华的装饰音,倒像是真正的牧羊女在田野间歌唱。
爱瑞伊不自觉地放松了肩膀。
"为什么是鲁特琴?"她突然问。
"我母亲曾说..."他的声音罕见的柔软,"当语言太沉重时,就让琴弦代替心跳。"
一只蝴蝶停在她沾着草屑的裙摆上。爱瑞伊发现他眼角有一颗小痣,那点褐色在阳光下像滴凝固的蜂蜜。
莱因哈特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在琴颈上滑动:"上次送来的点心吃完了吗?"
"喂狼了。"她硬邦邦地回答。
"真巧,我今早刚被狼咬了一口。"他笑着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新鲜的牙印。
爱瑞伊瞥了一眼:"分明是犬类的齿痕。"
"啊,被发现了。"他夸张地叹气,"其实是偷吃厨房馅饼时,被厨娘养的吉娃娃逮住了。"
她突然笑出声,又立刻抿住嘴。她应该冷淡一点,应该像过去那样,用礼貌而疏离的态度让他知难而退。
可这一次,她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刻薄的话。
也许是晨雾太柔软,也许是琴声太温柔。
日头渐高,雾气散尽,湖面吹来的风掠过耳畔,爱瑞伊才发现自己竟忘了时间。
"我该回去了。"
"明天我会带蜂蜜馅饼。"
"……无聊。"她别过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莱因哈特注意到了,但他没戳破,只是轻轻摘下一片芦苇叶,吹出滑稽的哨声,惊得羊群小跑起来。
爱瑞伊背过身去假装赶羊。她没承认自己在期待,但转身时,她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5
温思礼邸的黄昏,残阳如血,染红了庭院里未扫的落叶。
爱瑞伊正蹲在菜圃里拔杂草。凯文在不远处劈柴,斧头落下的闷响规律而沉重。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简单平静的生活。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是乡野农夫粗糙的轱辘响,而是王室骏铁蹄踏石的清脆声响。
来人是王后的贴身侍女伊莎贝拉。她走进破败的厅堂,目光扫过掉漆的梁柱、裂缝的地砖,最后落在爱瑞伊粗糙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王后陛下一直记挂您。"伊莎贝拉从丝绒包里取出一封信,火漆印上是王室的三叉戟纹章,"陛下说,若您愿意回王都,她可以安排您做奥菲丽雅小姐的伴读。"
爱瑞伊没接信。
"伴读?"她轻笑一声,"是监视吧?"
伊莎贝拉面色不变:"您多虑了。陛下只是怜惜您……如今的处境。"
爱瑞伊走向壁炉,用火钳拨了拨将熄的炭火:"回去告诉王后——"
火星噼啪炸开。
"我宁愿饿死在温思礼邸,也不会再踏进王宫一步。"
伊莎贝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又迅速压下。她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摇头:"您何必如此固执?"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锦袋,金币碰撞声清脆悦耳:"陛下说,无论如何,这些钱够您体面地过完余生。"
爱瑞伊盯着锦袋:"这是买断费?让我永远闭嘴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