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以为,接下来会是另一场难熬的酷刑。
但事实是,李若书只是将丹药往他嘴里一塞,就转身离去了。
若不是满嘴血腥都挡不住那黄柏一般的苦味,花错都要怀疑,刚才来的人是不是李若书。
——这是大慈大悲散。
——唐家铺子唐大爷研制,并非剧毒之药。但有奇痒、奇酸、奇痛之效,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这药有个好处,可以把服用之人五脏六腑伤尽,又不形于外,外表不会留下一丝伤痕。
“有奇痒、奇酸、奇痛之效……能让人五脏六腑伤……”花错低喃着李若书离去前附在他耳边说的话,内心疑窦频生。
——以李若书多年执掌刑罚堂的经验,不可能看不出自己不会轻易吐口。按对方行事狠辣果断,又不择手段的风格,他为何没有直接杀了自己?
——他喂自己吃大慈大悲散,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折磨自己,从而打探那个孩子的下落?
——那个孩子……
想到那个孩子,花错自然就想到了得宝儿,他明显变得焦躁了。
这间囚室不大,除了顶部那个碗口大窗户,就只有一扇铁门可进出。虽然它的四壁用大青石砌成,和那些用泥土砌墙的囚室相比,多了层透气性,但也增加了脱困的难度。
若是没被封住内力,这样的囚室当然困不住他。
然而此刻,他不仅无法聚拢自身内力,且每尝试一次冲破,身上那些淤痕的颜色就更深一层,奇经八脉,逐寸断裂的疼痛也更深一分。
花错长吁口气,压了压心头的焦躁,而后趁着囚牢角落的烛火未灭,开始审视遍布他赤裸的上身,犹如花上吐花般的淤痕。
——身上各处要穴的淤痕,不出所料,颜色又变深了。
——他大意之下,着了眠花宫的人算计,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就暗自检查过全身上下。那时,这些淤痕还是曙烟一般浅淡的颜色,而后,一日深过一日,直到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乌红色。
——这就是传说中能封阻经脉,还能移穴换窍的‘锦上添花’手法?
恰在此时,一阵寒风扑面,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而后不知是不是错觉,花错忽觉得那些淤痕,竟好似因着他的冷颤齐齐动了一动。
“……”花错悚然一惊,可还未等他极目细看,又一阵寒风掠过,将角落的烛火吹灭了。
黑,浓黑。
静,寂静。
在这黑暗仿佛都要流动起来的死寂中,屋外的风雨声一下子变得明显了。
隐约,还有一板一眼,沉闷而模糊的梆子声。
仿佛存立了千年万年般,像是吟唱,带了声韵,弥漫着一种噤声的意味。
这让花错突然回忆起了他带着得宝儿南下前一晚,昔日下属上门求医时,清水坊负责报时的更夫,也是这般拿着锣梆,边走边敲边喊:咚!咚!——咚!咚!——咣!
“天色阴晦,关灯关门!天色阴晦,早歇早睡!”
清水坊地处兴庆府内城,且依着汴京风情,不设宵禁,夜不闭市。
坊中心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街,两旁都是百姓住家,白墙黑檐,外建门屋,内取四合院形式。小街临街设店,不时能看到斜挑的招牌,都是些柴米油盐的小买卖。
那时,他和得宝儿的家,就在那条小街街尾,一座很普通的院子,离群而建,毫无显眼之处。乌漆大门上贴着刚换不久的门神像,钉了新桃符。门楣上一个辟邪八卦铜镜,下面,是他自己写的,墨饱意酣的‘花宅’二字。
李湛重重拍响门上的狮口铜环时,正好亥正。
一个白日里喧嚣闹腾的商铺店席早已落栓闭户的时辰。
“花左判!……花左判!花左判!”
叫到第三声时,花错打开了门。
未曾点灯,但他却看得清来人容貌:“李湛?出了什么事?”
“花左判。”被称为李湛的汉子一把拉住花错,急惶惶问道,“小娘子可曾睡下?”
花错尚未搭话,就听得院子深处传来少女清脆的喊声:“阿兄,让李大哥他们进来吧。”
院落不大,很是清寂。
院左侧一块用残砖砌成的菜园子,右侧有简易成套石桌、石凳,靠近厢房不远种了几株红梅,一人多高,手腕粗细。这个时节,叶早落净,枝上有零星未化净的积雪。
花开欲燃,满载一树清香,平铺无限颜色。
李湛半扶半抗着一个蜷缩成一团,腿抖如筛的汉子往里走,边道着谢:“花左判,对不住了,这三更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