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突然间十分温润如玉的李若书,随即一指山峦中一片碧瓦飞檐,孔翠篷窗,整体又不失深幽清谧,极气派的林林栋宇,笑道:“这里便是眠花宫正门了……”
“门口那‘赤睛白泽’是本朝太祖皇帝御赐,之后便成了本宫徽号,还有碑上的字也是他御笔亲书。当年刚过弱冠之年的太祖皇帝游历江湖,四处闯荡,机缘巧合之下被我们建宫开派的老爷子所救。太祖成事后感念老爷子的救命之恩,五载传艺十载辅佐之情,特封为安君侯。可惜老爷子既不恋眷权位,又不爱富贵声色,最后飘然归隐,顺带就把别院建在了这递炤山……”
从穿过正门开始,李若书便任由弟子牵着黑马,一路走一路说。所有可讲不可讲,没法多讲不必多讲的,他都讲得仔细。
“你看,那便是九重殿了。眠花宫历代宫主居住之所,随五音取向,枕山面水,东西五百九十九步,南北四百九十九步。上饰彩翠,下漆以朱,甍栱栾楹,全以金饰,共用金箔一万余片……不过这些都是当初建宫开派时,先祖赏赐的……”
花错想听,可他听不进去。
身上剧痛攻心,入肺入脾。
那被人剐了三百五十六刀依然留有一口气般的痛苦,已随着李若书不紧不慢的声音,慢慢变成了一场痛不欲生的极刑。
等李若书用手一引,轻声笑道:“这里就是三楹香榭了。”
花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抬了抬眼皮。
这里还真是个让人忘却凡尘的好地方。
无一处不是风景,无一处不成风景,且风景绝美。
从眠花宫入口到三楹香榭,穿过枯枝凝雪的合欢林,可见到一碧落浅湖,名合欢湖。
此时湖水并未结冰,苍苍然不见水鸟野鸭,一泓碧湖,如琼瑰琬琰。暖懒阳光似消融在了这一角寂寥湖面上,光景如画。
湖两旁栽有青青修竹,竹叶点翠,竹稍挂有冰晶、冰花,碧绿而晶莹透亮。湖上架着九曲木桥,名曰合欢桥。桥的尽处,有一白墙鸳瓦,四铺飞檐,五彩为饰的院子,临水筑亭,依山构廊,装势气韵色彩明艳,又兼具静雅和灵秀,便是李若书的三楹香榭。
“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据帝王历所载,宜沐浴,入宅,扫舍,安床,会亲友。”李若书翻身下马,意味深长一笑,“这以后,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待在这里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里没人能伤你,更没人能杀你,你只管好好将养着。这多少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毕竟,眠花宫那阴湿不见天日的牢房,可是空了很多呢。”
李若书还真说话算数,这之后,花错被彻底‘豢养’了起来。
他住得很好。
三楹香榭有一间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精致雅间——小雅,四壁和地面皆铺了厚厚的白色羊毛毯,常年燃着檀香。
这里没有风也不见灯。此间的主人用数以百计嵌在房顶的夜明珠代替了宫灯烛火,光带艳丽,像是澹澹的月华铺在袒裸女体上的那种艳丽。
而除此之外,如今小雅又多了一个檀木架,一个大药瓮,瓮中隔板下面是颜色黝黑泛有腥臭的药汤,上面则装满活的毒物。
有时是金色的蝎子、花色的毒蛇、银白的蜈蚣、蓝黑的蟾蜍、红背的蜘蛛,有时是一些颜色异常绚丽但叫不上名的长虫。
每次花错被放入瓮中,这些毒物会疯狂咬噬他被剥掉指甲的手指,吸血,然后莫名死去。同时,药汤颜色会变得透明,腥臭也会变淡,最后他们会把他清洗干净。
三楹香榭的仆役做这些事时,动作轻快利落,力度轻柔,等花错清醒过来,仿佛一切如梦幻泡影,从未发生。
因此,他除了不得自由外,过得甚好。
好到不过短短半月光景,他整个人就如发酵的面团一般鼓了起来。
那原本眉眼如画的俊俏脸蛋已完全变形,脸皮浮肿扭曲,黑而亮的眼睛已眯缝成了一条线,眼白上都是点点猩红。
而更诡异的,是他的肚子,胀大如斗,肚皮上爬满青青蓝蓝、纵横交错、箕张突贲的筋。
这一上一下,两粒滚圆的球长在满是青筋的人身上吊在檀木架子上,放在这缀满夜明珠的房间,简直如拔舌剖心挫骨扬灰的阿鼻地狱一样残忍、可怖而恶心。连一向行事毒辣的段枕眠看了他一眼后,都立马转过头,怒声道:“你疯了?侯爷让你先行回宫,是不希望大公子的死讯传回递炤山,宫内生变,不是让你回来背着他偷偷炼制这鬼东西的!”
李若书看段枕眠风尘仆仆,一向引以为傲的白衣白衫都染了尘土,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这一回来,不先去给三叔和你二哥报平安,却直接往我这小雅闯……”
“李若书,你别岔开话题!”段枕眠狭长的双眼睁了睁,脸色一沉道,“你这般不把侯爷放在眼里,难不成,你……”
珠光眩眼,冷如刀锋。
时有幽香,自送归处。
“瞎想什么呢,难不成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种反口复舌的小人?”李若书似是不胜这雅间轻幽,拢了拢衣襟,淡淡道,“你看看他,再过十五天,等蛊毒和他合二为一,就大功告成了。”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段枕眠怒火中烧,“公然违抗侯爷命令,你有几条命可以死?”
李若书的淡笑转成了浅笑,笃定道:“只要能炼成,我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