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带着衣袖完全嵌入桌子,碗里残茶,点滴不漏。
老丁头一手兀然被制,有点火起,不管另一手臂依然如针刺般痛麻,硬是咬牙劈手一掌,向花错面门扇去。同时,他桌下双腿,也准备动作,但没成想,脚还没抬起,就已被花错一下踩住。
好疼!
真他娘疼!
老丁头眼里都漾起了光!
竹桌不大,两尺见宽。花错身高腿长,老丁头比花错略矮一头,但也是成年男子的体型,两人四腿在桌子底下本就很难施展,此时又全然受制,老丁头无奈,龇牙咧嘴暂息了腿上动作,一心一意想在手上一较高下。
他挥拳,出掌,运指如风,即灵活又彪悍。但他越是攻击,脸上诧异之色越浓,到了最后,他脸色已然发白。
对方像是对他的武功招式极其熟悉,他的每一拳,每一掌,每一指都在对方预料之中。甚至,对方在不下杀招的情况下将自己的退路全都封绝之后,还有余力诱使他使出更多招式。
——他在试探自己!
——自己的功夫是爷融合百家所长独创,这人如何会知道?
——他是谁?
越是惊惧,下手越是狠辣,拳愈快,力愈强,毫不留情,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花错注意到老丁头的出招隐有舍命硬拼之意,心里微微一叹,他忽改用了另一种招式——单手隔开老丁头的一拳,然后五指一个灵活的绕转,赫然是温却邪‘藤萝绕’脚法改成的手法——自上而下,一招‘携酥手’先扣住了老丁头手腕,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过对方的手臂,手肘,腋区,最后来到肩胛。
——啊!手要被废了!
老丁头双耳还没听到手臂被折断的声响,内心的哀嚎才刚起了个调,他忽觉脖子一凉。
花错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咽喉。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像西楼小娘子熏香染艳的薄纱披帛,嬉闹间绕颈而过的那般缠绵。
又像酒酣魂酥之际,突然发现有毒蛇信子‘嘶嘶’添过齿颊那般的危险。
老丁头僵住了!
他突然张嘴。
花错就像在等着他这一招一样,在老丁头嘴巴刚张,两颊肌肉还未用力之际,他一拍桌面,面前的茶碗如臂使指,呼一下弹起。但神奇的是,除了他面前的这一个茶碗,其他置于桌上的物件只是齐齐一震,并未动,也未碎裂。
花错以茶碗挡了老丁头嘴里的针。
碗没碎。
针已殁。
那一声‘叮’在风炉茶碗的震动声中毫不明显,但老丁头已无技可施。
他败了。
不到几息时间。
其实如果对方愿意,自己这时候已经是个死人。
老丁头这样想着,整个人都笼罩在不可置信和心如死灰交替揉杂的情绪中,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花错施施然伸手,揪住自己那一把斑驳长须,然后用力一撕。
“嘶……要不要下手这般重!”
“鬼鬼祟祟,藏头露尾。”花错略显嫌弃地把手上的胡子往竹桌上一扔,“果然是你,小跑堂。”
老丁头死命揉搓着被撕下胡子的下颌,怪眼一翻,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跑堂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需要额外关照?归去来兮那么多大英雄大豪杰你不去注意,偏生青眼我这个小跑堂,你这人可真够奇怪的!你到底是谁?”
“跑堂确实没什么了不起,但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特别胆大的跑堂,就肯定需要额外关注!”花错居然有问必答,“因为胆大的小人物必有所倚仗,不是倚仗的人特别豪横,就是本身特别能耐。所以,你是哪种?”
老丁头扭开脸,只死命揉搓手臂,不理他。
花错盯着他看了半响,豁然道:“你俩者都是,你是归去来兮流水台的跑堂,你又不只是个跑堂。”
老丁头动作即刻顿住,斜睨他一眼,讥诮问出一句:“我又不是个跑堂?那我是谁?你那么能耐,不如猜上一猜?”
“这归去来兮,孟红腰见过,梅掌柜是女子,鬼判邢三善昂藏八尺身。”花错靠住竹圈椅,他如玉般白皙的脸颊,经熏了莺燕兰麝的灯烛一晃,也染了层情多意动的暧昧,他侧了侧首,眼带笑意道,“剩下个最古怪的……”
老丁头的表情很丰富,有憋屈,又有点愤怒,更多的是一种不知人生几何的茫然:“……最,最,最古怪?”
“嗯。”
“……谁,谁说的!”
花错眨眨眼,难得多了些与年岁相符的天真无邪。可因他眼里笑意太浓,这份天真无邪又多了点意味不明:“九天揽星,玄衣温侯!”
“……”老丁头用特别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花错,“这位郎君,安君侯可能都不知道有我这号小人物。”
花错淡淡地道:“安君侯不在意,绣衣院却是知道的。”
老丁头长吸一口气,眯着眼问道:“郎君跟安君侯很熟吗?”
“不熟,见过。”
“既然不熟,怎么你们还私下编排他人呢?”
“……”花错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