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有一双好看到要命的手。
会调香,会种花,会杀人,能书能画,也能握剑提枪,执鞭横刀。
更是烧得一手好菜。
再简单的食物,只要一经他手,总能煮出格外美味,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吃完后又念念不忘的饭食。
比如现在,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馉饳儿,沈踏香已吃了两大碗,正在吃第三碗。而花佳人的碗也已见空。
“阿兄,都怪你,老是做那么好吃,我又要胖了……”花佳人接过花错端来的第二碗馉饳儿,亦娇亦嗔,似假还真地埋怨了几句,可话刚说到一半,在夜半灯火未收,暾暾浓香醺人之际,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呼救。
“救命,救命,花小爷!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乒哩乓啷一阵,一人好似从天而降,直接砸落在三人面前桌上。
花佳人定睛一看:“阿弃?你怎么……”
摔了个四仰八叉的阿弃狼狈地爬起来,连滚带爬躲到了花错身后:“花小爷,救我,救我,呜呜呜……”
花错斜斜睨着身后侧的人:“被狗追了吗?这么狼狈?”
花佳人也问道:“你刚才不是和你的赵兄、秋兄去逛乌青街了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比狗恐怖多了!”阿弃顶着一张鼻青眼肿,惨不忍睹的脸怪叫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刚到聚景楼,就被个臭婆娘追着打!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就看不到阿弃哥哥我了。”
花错笑了,浅笑花生颊,笑出了司空常见中一点标格风流:“哦,这么巧?”
“……哪里巧!”阿弃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语带哭腔道,“小白说那臭婆娘专门在聚景楼等我的!”
“专门等你?为何?”
“我怎么知道!”阿弃快跳脚了,不管不顾一把拽住花错的手臂,哇哇惨呼道,“花小爷,这回你一定要救我,那臭婆娘太凶了,又凶又狠,我根本打不过!你看她把我打的!你看……”阿弃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皮开肉绽、一塌糊涂的脸往前送了送,青的皮,肿的肉,鼻下两道血痕,满腮胡髭下都能看到他破裂的嘴角,状甚狼狈和惨烈。
花错眯起了眼,那么咫尺生春的眼眯起来,冷冷的,冽冽的,像夜深霜重时独挂枝头的一弯冷月,然后他还用一种凉浸浸的语气问道:“我为何要救你?”
“……啊?”阿弃呆了一呆,“你生气啦?”
“……没有!”
“不生气你为什么不救我?”阿弃终于跳了起来,又急又惶道,声音都拔高了,“我怎么说也算是你的人,小郎君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这回轮到花错呆了一呆:“我的人?”
“对啊!你的人!”
“我的什么人?”
“为你洗衣叠被,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人啊!”
花错冷然望他一眼,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居然缓和些许,而后一本正经将每个字都说得甚是清晰明了:“听来像是仆人。”
沈踏香:“……”
花佳人:“……”
沈踏香看着、听着,不知为何,那么没有价值的对话,竟让他生出一种两人即将携手并行一生的荒唐错觉。
——是因为他们举止太过亲昵?
——还是……
沈踏香的目光,在花错被阿弃拽住的手臂上顿了顿,而后他凑到花佳人边上,声音微冷道:“得宝儿,你阿兄和这个傻大个,怎么厮混到一起的?”
“啊,这个,在流水台,阿兄救过他。”花佳人很无奈,很头痛,“阿弃他,是个性情中人。”
“哦,是吗?”沈踏香冷笑一声,往前跨了一步,正准备动手,花佳人一把拉住他的衣摆,笑得明媚如流落人间的天上仙玉,千金尚少:“我望风景游戏,人言称心如意。”
“何必相扰?”
看沈略实在不解,才正色道:“沈大哥,如果不是阿兄纵容,他是近不了阿兄身的。”
沈踏香只好停步,沉默了半响,才往后退了一步,负手,于夜风起,银铃声响中静静看着前方的两人。
神情格外专注。
“……啊,那个臭婆娘追过来了!”阿弃先是因为花错的冷脸冷语而迷茫,后又因为花错的一句‘像是仆人’而混乱,想反驳什么,又好像根本无法反驳,此刻一听到这银铃声,一跳三丈高,什么迷茫混乱通通不见了,直接手忙脚乱缩到花错身后,哀嚎,“嗷,她来了,她来了!”
夜正浓。
风渐起。
月观横空。
护城河细微的流水声,潺潺,湲湲,如泣如诉,似谁家朱颜娇娥正客夜悲歌。可惜蜀弦散,羌管灭,仅剩悠扬的银铃声——叮铃铃……叮铃铃……
人来了。
如月魄般柔和的灯光从雾气中透出来,而后随着铃声越来越近,转过拐角,柔光扩照。
一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