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树下的女孩不大的年岁,脸长得出乎意料的好。
五官精美,皮肤白嫩,长发束了高马尾,青色的雪纺T恤,配了半身牛仔裙,整个人脆生生的,气质纯净得像是盛夏时节,长满青苔的深井里掬起的一捧水。
章榕会顿了一下,问:“附近有没有地方停车?”
她点点头。
女孩转身跑进了院子,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换了路勇从门内出来。
他从那辆车及时判断出了章榕会的身份,大呼怠慢地领着他去了特意留好位置的车棚。
这个时间已经开了饭,十几张席面将楼上楼下、客厅、院子填了个满满当当。
路勇热情地带他入席,一路不停地介绍今日菜色如何如何,是垣城本地特色,喊他一定吃好喝好。
章榕会毫无兴致,也没有应声。
转进院子里,又一眼看到刚刚碰到的小姑娘。
她没有上桌吃饭,而是坐在一隅葡萄架子下的藤椅上,跟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一起玩一个魔方。
其实是她在玩。
小孩凑在她的面前,喊她要这样、那样地转。
两个臭皮匠顶在一起,章榕会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她其实也不会,这么瞎转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
他这么出神片刻,女孩却正好抬头与他对视,展颜露出微笑,眉眼弯弯,很是可爱。
他有刹那怔忪,没有及时给出反应。
“榕会。”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屋里呼唤的章培明带过去。
章榕会被带到主桌,路青柔顺地陪在父亲旁侧,又主动起身,帮他介绍起桌上的叔伯。
章榕会是被章培明强制喊来要撑场面的,他的修养足够,露了面,自然不会让路青难堪。
“孩子叫什么名字?”席间他突然想起来,才问。
路青笑说:“叫章丛。丛林的丛。”
章榕会淡淡答:“好名字。”
路青大约是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笑吟吟地陪着多喝了很多杯的酒,中途又不胜酒力,被章培明劝着提前退了席。
她出了客厅,脸上的笑先褪了三分,在院子里招手:“意浓,你过来。”
路意浓对路青的冷淡不是毫无所觉。
或许是长久不见难免疏远,也或者是如今身份上有了巨大差异,路青对她,早不如以往亲厚。
路青递给她一封红包,说道:“你二叔现在要回市区接婶婶来吃晚饭,你跟着先回市里。这边不知要忙到几点。”
“我不用红包的。”路意浓道。
路青紧紧按住她推拒的手:“今天来的孩子都有,别跟我推了。”
她于是点点头,心下无疑地答:“好的,姑姑。”
路青垂眸,默然看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久到路意浓都觉得奇怪。
她才似乎突然回神,神色有些难堪:“回去好好读书。”
“先去吧。”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不见散场,章榕会不耐烦地从酒局脱身,出来抽烟,立在廊下。
院子里不吃酒的席面早早就被撤空了,这会儿葡萄架下只有那个男孩还在。
魔方被撇到了一边,他手里拿了一把新的塑料枪,蹲在地上对着天空打,扣着扳机“哔——啵——哔——啵——”,刺耳难听。
他走过去,坐在那张藤椅上,垂眸看着魔方,三两下的功夫还原了。
魔方握在手中手感沉沉,小孩注意力只在枪上,全然没刚才的兴致。
章榕会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回头问他:“你是哪家的孩子?你姐姐呢?”
小孩奇怪地瞥他一眼:“我没有姐姐。”
“刚刚跟你一起玩的?”
“不认识。”他说。
章榕会一时语塞。
微风拂动叶片,日光从缝隙中漏了满地。
他仰起头,目光落在葡萄藤下,一串未成长的果子上,绿色的小小球形紧密地团在一起。
章榕会惊艳于那一眼勃发的生命力。
却是不好再去追问,那是哪一房的远亲。
又或许只是这附近,来吃饭庆贺的乡邻。
人生的很多偶遇,或许只是一眼的缘分。
错过了,就没有了。
这是那个夏天,告诉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