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作一个谦卑、宽和、完美的继母。
但是此刻,他却感到一种违和与古怪。
路青高高在上的俯视,那笑里似乎夹着一丝没来由的得意和戏谑。
或许是距离太远,自己看错了么?
他不能理解路青现在的姿态从何而来。
谢辰今天才从垣城返校,他火车的时间比较晚,路意浓也不急,自己整理完,又在客厅陪章丛读了一会儿绘本,才被路青喊进了房间。
姑姑的房间里点了香氛蜡烛,黑胶唱片在复古的唱片机上慢悠悠的转。
她被路青按到梳妆台前坐下,听她哼着小曲,身姿曼妙地拉开妆柜的抽屉,从琳琅满目的珠宝私藏中,看似随意地捻起一条手链,比在路意浓的腕间。
“看看,多配你。”
路意浓一惊: “姑姑,我用不了这样贵的……”
“说什么傻话?”路青嗔怪地打断她,手下已经扣紧,“我家里的孩子,怎么就用不了贵的?”
路意浓仍想推辞,手腕却被路青握住,她垂眸看着小姑娘水润温顺的眼睛,微笑说:“别听敏英贬损两句,就当自己真的比她差了。咱们好着呢是不是?”
路意浓:“她比我小一岁,我没真跟她生气。”
“是呀,敏英娇纵些,不算个坏孩子,”路青顺手将空的首饰盒丢进抽屉,偏头笑问,“你一会儿要去见的P大同学,是不是一个姓谢的男孩子?”
她从路青的嘴里听到谢辰,一时讶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我高中的好朋友,学习的时候,帮过我很多的忙。”
路青看着她的神色,用非常宽和的长辈态度说:“这都是很正常的,意浓,年纪到了总会有这么一遭。”
“从前姑姑喜欢挑拣家世背景,现在回头一想,还是’合适’两字最要紧。出身普通些也没什么,有潜力、人品好,将来也会有很大作为。不要像你榕会哥哥……”
她倏然古怪一笑,讳莫如深道:“章榕会是花花公子,每日迎来送往,女伴不断,很是风流。意浓,你是乖女孩,不要被这样的男人骗。”
路意浓毕竟年纪小,处世单纯,脸皮又薄,路青突然提起这个让她觉得异常羞耻,着急为自己辩驳:“姑姑,我不会……”
路青的食指堵住她欲言的唇,似笑非笑:“我不是说你,意浓。是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前几年章榕会泡妞醉酒,肇事逃逸,找人顶包入狱,我不该在你姑父面前多嘴两句,让他对我记恨至今,”路青说着这样大的事,语气却轻飘飘的, “他平时为人悖狂肆意,如今做出什么事情来报复我、恶心我,这都不奇怪。意浓,这只是个提醒。”
她的话里庞大的信息,堵住了路意浓欲言的喉舌。
“跟你的小男友好好相处着吧,处不来算了也罢,男人多的是。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以后想出国深造,读研、读博士,姑姑都会供养你。嗯?”
她看着路意浓的不安惶惑,抬手抚在她发顶,笑容更真心了一些:“你这个年纪不能理解,感情里倾尽所有反而不美。只略给三分,倒是一直能吊着甜头,叫人对你忠心。”
“我也是花了很久,才学会这一点。” 细软微凉的手指慢慢往下,滑到路意浓的腮畔,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路青从镜子里一瞬不瞬地将她此刻的表情看得详细,“别叫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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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的篮球场的喧呵不知何时停止,前方的脚步突然停住,路意浓没留神刹住脚,一头撞上对方的背。
“到了,”谢辰回头看到她迷迷糊糊的脸,好笑问,“今天怎么一直在走神?”
哦,对,她来找谢辰吃饭来着。
谢辰带她来的是一家校内餐厅,在外很有盛名,很多人甚至借学生卡也要进来尝尝。
路意浓从来北城之前就玩笑这次一定要沾沾他的光。
饭菜上桌,谢辰发现她今天的胃口确实不怎么好,多问一句:“你今天怎么了吗?”
“没有啊,”她摇了摇头,筷子几乎是在空划,“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姑姑家,现在感觉……很复杂。”
谢辰好奇:“怎样叫复杂?姑姑对你不好吗?”
“姑姑对我很好。就是、认识的哥哥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姑姑好像也跟印象里不一样了,” 她没敢说出姑姑跟她说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含蓄地说,“可能他们的世界太大了吧。”
谢辰很有分寸感地打住话头,没有再问下去。
他们吃完饭,路意浓的情绪才又慢慢开心起来,她对他校内的一切都好奇,忍不住问东问西。
身边的少年耐心地听她说话,他斜挎着背包,青春干净,昂扬挺拔。
一如当年初见。
是的,不知不觉,他们也认识了好多年。
他们在高一的跨年夜相识,有陈橙居中牵线,很快成了好友。
高中三年,他们好像一直顺利停留在三人单纯和谐的小团体上。
只是总有一些时刻。
雨雪天气,头顶自然倾斜过半的伞面;
体育课后,桌上还凝着水滴的汽水;
操场集会,越过人群时一些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汇;
隐秘加速的心脏总在叫嚣,朋友二字也并不是问心无愧。
她为今日路青所言万分不安,此刻看着谢辰的脸,也好像吃下一颗定心丸。
刚巧路过水果摊,她非得要给谢辰请回去,俯身挑了蜜桃和柑橘和冬枣,一个塑料袋盛得满当当。
结账的时候,谢辰也没有抢单,只是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换到另一边,紧跟着,坦然地握住她的手掌。
路意浓的脸几乎瞬间就烧起来,她仰起头,与谢辰对视,此刻沉默远胜千言万语,虽然她什么都说不清。
她从对方含笑明亮的眼睛,仿佛看到那一年的烟花缓缓升起。
另一边的杭敏英此刻正在大快朵颐,她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助攻,一口一个“盛姐姐”喊得盛婧心花怒放。
但是章榕会仍旧兴致缺缺,一顿饭的时间,他几乎没说上两句话。
女生察觉他的心不在焉,问他:“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
他评价了三个字:“还不错。”
盛婧笑笑,也不再勉强他,只是在跟杭敏英互加微信的时候,轻声问他:“章先生,不留个联系方式吗?”
这一顿饭不管相亲的两人感想如何,杭敏英是过得很爽了。
酒足饭饱以后,章榕会开车送回她西鹊山,路到半程,杭敏英玩着手机,突然冒出一句:“你不怎么喜欢她呀。”
章榕会姿态懒散道:“你又知道了。”
“看眼神嘛,” 杭敏英很八卦地说,“你都不愿意多看她。盛姐姐其实蛮漂亮的啊。”
“无聊。”他说杭敏英。
杭敏英知晓盛姐姐的事儿大概是黄了,她有些可惜,无声长吁短叹一番男人怎么这么没眼光。
她的眼神乱飘,想问哥哥是不是心有所属才这么难搞,突然发现他向来像刚刚出厂的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饰品。
她探手去摸那只小老虎,很是财迷地问:“啊呀,你什么时候开始挂这些?这个是纯金的吗?多少钱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