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竚对这种争斗真的厌恶至极。
“这些人,殿下可考虑,想好告诉老臣。”魏安甫将一份名单交给萧竚。
萧竚摊开看了,又合上,说:“舅父,户部徐宁如何。”
魏安甫矍铄目光在萧竚身上定住,而后将装果子的油纸放在萧竚掌心,“岳太师关门弟子,金科状元,寒门出生,最大的依仗岳太师也死了。倒是个干干净净的人,殿下放他这颗闲子在户部多年,现在动动也是好的。”
萧竚点了点头,又说:“五郎来信说刺客与陈廷玉有接触。”
魏安甫沉吟片刻,还是道:“陈廷玉与海正侯联姻多年,海正侯手上有南疆虎贲军,一直持中立,是要好好查查他了。”
萧竚长舒了口气,背靠着车厢壁,仰了仰脖子。
“殿下长大了,”魏安甫欣慰地看着萧竚,又说,“既然长大了,就别耍小孩脾气,莫忘了你母后的晨昏定省,近来她多有抱怨,说你不如五郎贴心。”
“五郎走了,我去见她,她更不开心,还惹她烦。”萧竚苦笑连连。
魏安甫说:“她烦,殿下更要去安抚,思柔身子一直没有消息,她很着急。”
萧竚表情更加惨不忍睹。
太子妃吴思柔,乃是他小姑母与御史中丞之女,自嫁给萧竚已有五年,肚子一直没动静,魏皇后和魏安甫都催促过多次,再没动静,就要请御医来看看是他们俩谁有毛病了。
“你们魏家的女子,我一个都得罪不起。”萧竚拿了个馓子放嘴里。
魏安甫微微一笑,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自顾自下了车,带着随从,步行回相府。
魏相一走,萧竚面色立即冷下来,将手中炸果子放在一边,撩起帘幕。
街边的果子作坊旁站着个弓腰静候的内监,萧竚将他召来,把手中茶盏给他,道:“去查一下这茶是哪家茶铺所出。”
内监拿着东西走了。
萧翊扯开锦裘的襟口,从内拿出萧翊送来的第一封信,他一直贴身带着。
他将信展开来,就着果子铺上热腾腾的白汽,仔细看了看信角的一抹紫晕。
那紫晕上盖着萧翊的两个字:江南。
他回味起刚刚的茶香,眼中蒙起雾,喃喃道:“不是说……去了江南吗?”
——
一入夜,花月楼四壁挂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灯。
女子们站上临窗廊道,一时间,倩影婀娜,灯影幢幢,京城凄寒幽冷的夜都被脂粉艳笑染红。
岳紫嫣脸上戴着一层紫檀色不透光的面纱,穿一身棉絮轻薄的灰白袄衣,在楼下的暗巷里哈气搓手,狠狠跺脚,手足恢复些知觉。
她抬头往最东边的一窗牖看,只见那紧闭多时的雕花镂空窗棂被一白衣女子推开。
岳紫嫣立即正了正面纱,跟着人流,走进花月楼。
岳紫嫣身段窈窕,全包裹在破旧棉衣下,却也能看出她举手投足的气韵不凡,引得那些个刚喝过几盅花酒的醉鬼往她身上扑。
她自是习惯了男人们淫邪的嘴脸,滑鱼一般逃脱,却被一斜眉三角眼的龟公拦在廊上。
“你哪个府上的丫头,不报名牌,敢到这里来,不懂规矩。”
岳紫嫣站定,低下头说:“我是阿环,姬妈妈让我来送雪芽。”
入冬以来,京中许多贵人好喝日铸雪芽,然这雪芽属会稽山产的最佳,但产量极稀少,一入隆冬,就断了货源,官府都采买不到,黑市里,次等的雪芽都卖到了一斤五两银。
花月楼的掌教姬妈妈不知从哪儿找到了这么一位通晓炒茶焙茶的姑娘,竟能用湖州一种低廉的白叶绿茶,炒出与雪芽一样的栗香口感,茶汤中的芽叶舒展形态也极似雪芽,还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
不说这茶是模仿雪芽的,单将它做一味新茶,也是极上品的。
最重要的是,这茶,阿环姑娘才卖一斤五贯钱,姬妈妈跟找着宝了似的,采买了二十来斤待客用,还挑拣了几团上好的,送去给教坊司的上官当年礼。
听那些上官说,连礼部尚书宋大人都爱这兰韵栗香的新茶。
龟公一听是阿环姑娘,当即弯腰伏低,“姑娘请,姑娘请。”
岳紫嫣上到二楼,穿过左扑右抱的欢笑男女,进了最东边的厢房。
房中一面庞素白、身材清瘦的女子正在整理床铺,将濡湿一片的桃粉衾被用力扯下,丢到地上,柳眉蹙着,一脸愁苦。
她瘦得有些病态,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有些文人恩客便喜好这类娇瘦若病的,行房时或可生出多些怜香惜玉之心,满足只能在这件事上才能展现的保护欲。
“柔素。”
岳紫嫣轻声叫那女子,又带她坐到桌旁。
她见多了妓子送完恩客后的那种彷徨无助,身子像块抹布,被用过后,丢弃一边,仿若个物件,没有心尚可在这漫漫岁月中熬着,但凡还有心,只想去死。
岳紫嫣只轻轻抱着饮泣的柔素。
柔素的爹曾是反臣齐沅麾下的一名百夫长,齐沅被歼后,柔素全家被斩,独留了个年幼的她,入了教坊司为奴。
岳紫嫣曾与她一起在教坊司受训,学习端茶倒水、伺候男人。
后来她们及笄,一个去了暖玉阁,一个来了花月楼,这些年不得见,再见却是岳紫嫣乔装成茶女来花月楼请柔素帮忙,查探一位她的恩客——陈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