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数字，”岳紫嫣看着其中一封密信，说，“看这封，‘五十食米，距苍玉山两百八十里，日行三十，面东，七十甲士。’全是数字，陈廷玉与胡商的对话，也多是数字，一定有什么含义。”

轻燕拿过密信内容，想了想说：“小姐曾说，这封信应当是神武营的辎重运输，食米便是粮草，苍玉山是路线，面东和行三十，是方向和脚程，七十甲士，就是护送的官兵数量……”

岳紫嫣疑惑，越看越不对，道：“五十食米，是五十担粮食？还是五十车粮食？对十万大军来说，运粮只运五十担，未免太少。如果是五十车，那这么多粮，又怎会只派七十个甲士护送……不太对。还有，从京城往凉州运粮，应该往西北，又怎么会面向东边走。”

轻燕苦恼地嘟囔一声，说：“想不明白，小姐那时怕这信真泄露了神武营军机，就将内容修改了，再传出去。”

“她改了哪里？可还记得？”

轻燕点头，“小姐改成了‘八十食米，距苍玉山三百五十里，日行四十，面北，九十甲士。’”

“那这信是何时从陈府传出的？”岳紫嫣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轻燕道：“前年的仲夏，那时京城很热，月余未下雨，我记得陛下还去祭天祈雨了。祈雨后一个月，快入秋都不见雨，后来……”

岳紫嫣怔怔看着轻燕，两人相视片刻，异口同声说：“雪玉关捷报！”

前年入秋的第一场雨，是随着雪玉关的捷报一同落到京城的。

夏日烈阳融干了祁沙哈山的雪岭，荒漠露出黄沙卷天的本色。

翎王亲率神武营三千轻骑出雪玉关，绕过关下同城、禹城两座重镇，往西深入崎岖险峻的祁沙哈山脉，进入北狄腹地。

趁狄人过月半节，祭长生天之际，萧翊领军下山，直扑北狄王城大宛。

萧翊一骑当先，重剑一击，斩了长生天祭台，将神武营的军旗插在了破败的祭台上。

三千骑旋即不作停留，全部奔出城，跟鬼魅一般没入祁沙哈山山麓，不知去向。

长生天是北狄的祖先神明，萧翊斩祭台，无异于掘了狄人老祖宗的墓。

气疯了的北狄王钴尔德发令，不惜一切代价搜捕萧翊，不能让他活着回雪玉关。

北狄各将集结几个部落的骑兵，在大宛周边和祁沙哈山搜捕，还将部分同城、禹城的兵力派出来搜查通往雪玉关的山道。

北狄一散兵，同城军备虚空。

雪玉关下，偏将军息风带神武营前锋部队奇袭同城，与同城内的梁民里应外合，斩下北狄守将头颅。

息风收拾完残兵，不过五日，萧翊的三千骑又奇迹般地出现在同城外，与神武营主力汇合。

萧翊以皇子身份接收了同城，将这片被割让出去多年的故土重新划回凉州地界。

拿回同城的捷报传入京城，京城也迎来了久旱后的甘霖。

细雨潇潇三秋夜，金戈震落五城同。

秋凉已至，京中却因捷报，更加沸腾热闹。

不少百姓淋着雨，到长街上欢呼，孩童们将翎王砍长生天祭台事迹，排成娃娃戏，在街上舞动木剑。

茶馆的说书先生写了一出“翎王单骑斩祭台，神武奇袭收故城”的章回故事，连着数月，茶馆里日日高朋满座，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如果这封密信是仲夏传出，陈廷玉很可能在提醒狄人，王爷要出兵大宛，”岳紫嫣像是抓住了一团乱麻里的小线头，“信中貌似写的是粮草，其实是掩饰。王爷当年走的是祁沙哈山，在西面，信上却说‘面东’，方向是反的。”

轻燕慌忙点头，说：“暗语里东表示西，西表示东。”

“很有可能，”岳紫嫣指着密信另一行，“祁沙哈山与苍玉山，分别在大宛的南面和北面，也是相对的，所以南就北，北就是南。”

两人把密信与柔素的字条放在一起，按照这个思路，大胆猜测。

“甲士可能是指骑兵，一个没马，一个有马，”轻燕说，“王爷带着三千骑兵进大宛，那七十是三千的意思？”

岳紫嫣摇摇头，“西对东，南对北，有对无，明字表示的只有唯一的一个暗字，跟铜钱一样，天圆背面一定是地方。七十与三千，毫无关系，用一个数字对应另一个数字，不符合规律，而且还难记，不利于消息及时破解。这个七十，可能真的是一个数量，又或是暗指一个约定好的固定的人或物……”

“王爷……会不会是指王爷？”轻燕喃喃说道。

岳紫嫣蓦然灵光一闪。

“七十甲士，是王爷骑兵，面东，是向西行，苍玉山是祁沙哈山，”岳紫嫣迅速将几个词联想起来，“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翎王骑兵向西入祁沙哈山。”

轻燕激动地不停点头，“对上了，对上了，暗语跟捷报对上了。”

这密信幸而被陈希青改了，对应的暗语全错了，不然萧翊偷袭信息一泄露，必然会被北狄生擒。

冥冥中，竟是陈希青救了萧翊一回。

岳紫嫣心叹，他们还真是冤家，千里迢迢，依然缘分匪浅。

“这五十食米，二百八十里应当也有指代，信息太少，猜不出来。”岳紫嫣无奈地道。

她掀起粗布罗袜，看到脚踝已肿成馒头大小。

轻燕下塌去把蜡烛的火光挑得更亮些，又去桌匣里翻找药膏，嘴上说着：“那胡商的对话里也提到了好些个七十，他们在说王爷。”

岳紫嫣看着素柔写的纸条，胡商的一句话突然让她很不安。

那胡商曾说：“大人想要青盐，从我这走货，可二百八十文，比你们七十文的盐好多了。”

七十就是萧翊，而二百八十，这个数字，在密信里也出现了——“距苍玉山两百八十里。”

如果密信是要传递萧翊偷袭大宛之事，那一定有一个数字代表了偷袭或是袭击之类的意思。

若这个二百八十，便是袭击之意，那胡商说完二百八十，又说七十，是不是可以推断为有什么人要袭击萧翊？

难道北狄要偷袭送亲使团？

岳紫嫣瞬间惶恐不安，与轻燕说了自己的推测，轻燕却安慰说：“毕竟这些都只是我们猜的，也可能不对的。”

但事关陈希青，即便是推测，岳紫嫣也无法放心，她起身去案上拿纸笔，打算给陈希青写信，却一时忘了脚上的伤，刚站起来就被一阵钻心的疼，逼得跌坐到榻上。

“姐姐……”

轻燕放下药膏，刚想到塌边去，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咚——咚——咚——”

极轻极缓的几下，房中两个姑娘顿时心中揪紧。

岳紫嫣小声道：“你不是收了灯吗？”

“真收了。”轻燕指指地上的红灯笼。

岳紫嫣忙吹灭了灯，大声对门说：“门外何人？”

门外男人嗓音极细，像是捏着喉咙发出的声音一般，“姑娘，我家公子看到你挂了灯，想来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