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弟兄被杜老夫人一喝似乎真正反应过来了,忙不迭往一边祠堂檐下缩。偌大广场上本就没剩下多少人,这下更是无人出声,只听闻窸窣一片衣料簌簌、牙齿咯咯。
林鹤归孤身站在席间尤为显眼,但此时无人注意到他。
血流了一地,刘斌却还没气绝。兴许方才剧痛扼住了他的喉咙,这时他口中才断断续续溢出惊惧的哀吟声,嘶哑曲折,作为他还活着的证据。
“爹……救我……爹……娘……”
刘家父母又是一抖。
刘母壮着胆子要朝新娘开口,刘斌的哀叫却陡然一止,喉中“嗬嗬”几声,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脑狠狠磕在地上。
自始至终平和无声的新娘拽下盖头,右手一翻一松,施施然擦起了手。倒空了的酒盅沿着她裙褂滴溜溜滚到地上。
刘母愣愣看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儿子,又看向新娘。
新娘细细擦完指缝,抬头朝扑来的刘母露出一个微笑。她松开手,大半是血渍的盖头被微风一吹,盖到了新郎脚上。
刘母跟新娘对视几瞬,突然尖叫着朝新娘扑过去。
“贱人!娼妇!你这活该搦尿坑里的贱人!”
刘父赶忙把人拉住,低声骂道:“你赶着找死!”
平心而论,新娘面容称得上是清丽,妆面更添几分艳色。但她此时笑意盈盈看着刘家父母拉扯,这几分艳色就悚人起来。
妖气大盛。林鹤归乌黑眼珠定在新娘身上,微微蹙眉。
他指间捏了一枚针,刚要迸出去,杜老夫人却说话了。
杜老夫人死死盯着新娘,努力挣直了背,面色凝重道:“萱娘在哪儿?”
刘母立时尖声道:“这不就是你们家好萱娘?!”
杜老夫人充耳不闻,等着新娘回答。
新娘似乎有些意外,半笑半惊讶道:“外祖母,你说什么呢?”
新娘没回答,杜老夫人脸色却彻底冷了。她压抑着愤怒与面前这巧笑倩兮的新嫁娘对视,不自觉流露出望族当家主母威势。
新娘浑然不觉,眨眨眼,朝杜老夫人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眼神却充满恶意。
“你找不到她啦。”她眯着眼,笑容灿烂,一字一顿。
林鹤归神识无端一牵,指间针转瞬就直冲新娘颈侧而去。
这针上涂了望夷特供麻药。麻药是孟广白弄出来的,本是给要动刀的病患用的,沾肤见效,用量小药效快,孟谷主用了都说好。林鹤归回回去孟广白那儿都能带点回来。
林鹤归老早就掷得一手好暗器,这些年更是出剑少、扔东西多,这一针按理来说不该落空。
但针的确没扎上,药也的确没见效。
那针明明已碰到新娘颈侧,却“叮”一声被弹了开。
新娘觉察到东西来也不躲,由着那针撞上自己身子,毫不见怵。她本就准备抽身而退,此时身形变换抽长,半隐于空中。彻底匿身前,她转向林鹤归,挑衅似的明艳一笑。
“妖……妖怪!”祠堂里有人浑身发抖,“咚”地倒地。
刘母顾不上祠堂里那几个,跌跌撞撞地扑到刘斌身边,颤着手摸他的额头,摸了一息,忽然趴在刘斌胸口号啕大哭起来。
“你!你们杜家养的什么杀人的妖怪!你们嫁个了个什么东西来!你们赔我斌儿来!我要你们赔!”她忽然立起身,嘶声朝杜老夫人喊,喊着喊着又趴在地上哀声哭号起来,“我斌儿啊……我斌儿被害惨了啊……”
刘父四肢僵硬,哆哆嗦嗦地朝远离杜老夫人迈了几步。
杜老夫人方才朝新娘方向踉跄了几步,此时脸色更是铁青。
她努力和缓着语气道:“亲家母,这事杜家会给您和乡亲们一个交代,但老身向您保证,杜家定要拿这妖物谢罪。”
“去你天娘的亲家母!祖都没见斌儿就被你们克死了还当什么亲家!我们老刘家福薄命薄,结不起养妖怪的亲家!”刘母红眼怒瞪。
杜老夫人深深呼吸数下:“此事好说。刘夫人还请灵醒些,莫要去坏了身子。这妖孽也将萱娘虏了去,日后找回萱娘,老身定带萱娘给刘家赔罪。”
刘母看着面前尸身垂头不语。
杜老夫人见她终于静下来,转朝林鹤归方向行了一礼:“仙长怎么称呼?”
几人这才注意到席间孤零零站着个清秀少年郎。
林鹤归见杜老夫人看出他是修士,不着痕迹地站直身子回揖:“蔽姓林。”
刘父皱眉,上下打量林鹤归,满是怀疑:“仙长?”
“招待不周,叫林仙长见笑了,”杜老夫人没搭理刘父,叹了一口气,朝林鹤归哑声道,“想来仙长经过此地也看到了前后,不知仙长可否帮杜家抓这妖物,救一救我们家萱娘。”
刘母斜跪在地上,茫然顺着杜老夫人的视线看向林鹤归,反反复复看林鹤归的脸和身侧握着的长剑。
“……仙长?仙长?”她喃喃重复,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发红的眼白更为瘆人。
她不等杜老夫人说完,支起身就往林鹤归这处爬,不住哀求道:“仙长,小仙长……你用仙术救救斌儿,我求你救救我们家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