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内城,相寺。
早早来寺里上香的香客恰瞧见一行穿着茶褐长袍的僧人造访相寺。相寺长老毕恭毕敬地将来客尽数请去了里殿。
“诶哟喂,这穿灰扑扑的跟土堆里滚过来似的。”一位香客嘀咕两声,插好香朝那些僧人消失的地方探探头,“嗳,还是咱中京的寺好。这别的地方的大师还得来拜相寺的佛!”
“您这话也不准,”边上一位代主子来上香的侍从接话道,“分明是相寺长老高兴些。”
这香客被驳了话头,不满地睨了这侍从两眼:“哪家的仆从,真有眼力见。”
侍从插好香,诚心拜了几拜,转过来朝这香客躬身俯首,礼数周全、恭恭敬敬道:“无意冲撞仰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嚯?你知道我是谁?”仰二公子挑了挑眉,也不计较他的冒犯,反稀奇道,“你倒长眼。你是哪家的人?叫什么名儿?想不想来仰家做事?”
侍从一板一眼地答:“小的十七,是丞相府上的侍从。小的得主家眷顾随主子姓陆,不敢忘恩离府。”
仰继流闻言便打了个哈哈:“唷,原来是陆相府上的人才。那算了,当我方才没说过话。我可不敢向陆府要人。”
中京认识仰二的大都知道他有点毛病。他仗着皇后亲弟惯会无法无天,凡是看上什么阿猫阿狗就敢往仰府上带,结果带回去没几天就不管,到头来还是得把人遣出府。这一来二去的,不仅得罪别家还叫人遭罪,仰府百年的脸面没几次就让他跌了个干净,仰化麟气得直呼孽子。奈何仰继流打小不长在自己身边,如今又已过了挨训的年纪,仰太傅只得命他每旬日去相寺上香消消灾业。
就算如此,仰继流抢人心头好也还是不止一回两回,于是来中京三天两头地愣是吃了几篓筐的暗亏。仰继流在家中排行第二,人倒没那么“二”。无论如何他也认了,中京这块金地皮与中郡不一样。仰二公子回中京这两年惹的权贵已经够多了,可不敢再添一个陆相来触他爹霉头。
陆十七点点头,又朝仰二行礼:“主子府上还有差使,小的且先告退。”
仰二摆了摆手算是应过了,脚下一转问起了殿旁的年轻僧人:“哎哎,小师父,今儿个这寺里来的是哪方的客?”
“应是南郡来的师父。”小沙弥顶着光脑门认真想了想,答道,“叫什么……明尘寺?”
此话一出,仰继流眼前一黑。
偏偏是明尘寺!明尘寺的师父可都是仙盟的仙人,都说仙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天晓得有没有听见他大放这损功德的厥词。
真是点背。仰继流苦着脸嘬了个牙花,闭眼转身朝各个方向拜了拜:“佛祖在上,明尘寺各位师父见谅,小子有眼不识大师,冒犯哈冒犯,可别折小子功德。”
他说罢还觉得不够,手一挥以明尘寺的名义捐了笔香油钱,又找小沙弥要了一把香,恭恭敬敬给明尘寺的师父们上过香才作罢。
·
今日宫中早早来了客。
一位僧人入宫如入无人之境,坦然行于宫道上,与皇帝轿辇擦肩而过而视若无睹,竟也没引起一人侧目。最终这人在司天监外站定,颇具礼数地敲了三下门。
这僧人五十左右年纪,一身简朴的深褐僧袍,面容和蔼气质祥和。他手还没放下,面前殿门就已悄声滑开。殿门后没有一丝人影,僧人也不见怪,兀自朝敞开的殿门合掌施礼,便将袍角一提跨过门槛,沿水廊往椿木后的观星楼去。
圆正法师的步伐不急不缓,内心却不像所表现的那样镇静。他并非首次来司天监,但是他向来做事利落干净,这还是头回得请这位出手。
毕竟那处阵法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补的。
圆正微微敛目默诵了句佛号,脚步不停,上到观星楼第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