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泽领着林亭鹤穿过重重阵法抵达海宫。
海宫是鲛族的王城。
数千年前,鲛族先祖战胜它族,用败者的尸骸在海底平原建起王殿,自此定居九海。千百年来,历任鲛王围绕王殿扩张城池,用无数奇珍异宝筑就了这枚海明珠、海中霸主的勋章。
庆朝时,鲛族在获封东南郭后本该举族迁居,但先鲛王还是留下了部分族属镇守海宫。时至今日,这些鲛人及其后嗣依然守卫着鲛族唯一的故乡。
海宫经年避世,对外界而言神秘之至,对林亭鹤而言却不然。他二十余岁和羲泽相识,光是登琼台前就来过海宫多次,甚至跟留守海宫的鲛人们都混了个面熟。
林亭鹤跟着羲泽前往王殿,沿途就遇见了不少鲛人。他照旧同鲛人们打招呼,却敏锐觉察到一丝异常。
鲛人性凶,迁居陆上的鲛人尚且锐气十足,留守海宫鲜经约束的鲛人更是野性。鲛人之间表达善意是碰尾,打招呼则是一尾巴抽过来,认可林亭鹤后也这么和他打招呼。这当然伤不到林亭鹤,但羲泽总是因此不快,觉得他们该用人族不伤人的礼仪,不过鲛人们不听他话,惯是屡教不改,乐见少鲛王露凶脸;这回鲛人们却十分克制,隔着三丈远就朝林亭鹤和羲泽行了个鞠礼,不太标准,但已经是相当规矩的举动了。
羲泽也觉得稀奇,边摆尾示意鲛人们平身边牵着林亭鹤进王殿,随口道:“今日水往天上流了?”
“或许吧。”林亭鹤猜出了点端倪,不过没敢多言,只用微妙的眼神看羲泽一眼,心道羲泽这次多半逃不了事了。
羲泽身为少鲛王,成年后是该跟着鲛王在东南郡学着理事的。不过羲泽不喜这些“冠冕堂皇”的事儿,向来能逃则逃,每每林亭鹤来见他,羲泽就会顺势旷上好几天工。不过只要他还在东南郡,鲛王依然会遣人抓他回去办事。这一来二去的,羲泽干脆搬了场子,带林亭鹤来九海海宫小聚,拍着胸脯打包票他王亲不会来打扰他们,此招十拿九稳。
果不其然,这回就是那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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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泽进殿才觉出不对。
殿中礁石案上琳琅满目,全是羲泽这些年投林亭鹤所好寻到的稀奇玩意儿和新鲜海食,统统按他的吩咐摆得精致。羲泽本该拿这些向林亭鹤邀功请赏,但他看着殿内案后那道身影,不敢闹了。
“母君,您怎么来了。”羲泽僵着鳞尾行礼。
林亭鹤看他这样子心里发笑,也一作揖:“亭鹤见过泽君。”
“吾不能来么?”符泽不轻不重驳了羲泽一句。现任鲛王斜倚在贝母榻上,墨蓝渐金鳞尾舒展,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羲泽的容貌和她有八分相像,母子眉眼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符泽睑下要多五对涛纹。
“久闻仙君大名,今日终于见面了。”
符泽面容冰冷,毫不掩饰地打量林亭鹤,最后目光在林亭鹤脸上停留良久,意味不明地说了声“难怪”。
“母君今日寻羲有何事?”羲泽往前游了半丈,隐隐挡住林亭鹤。
符泽似笑非笑:“吾有说要寻羲吗?”
羲泽变了眼神,鳞尾蜷了蜷,半圈着林亭鹤,谨慎道:“羲实在想不出母君还有何事要做。”
符泽哼笑一声,忽然转了话锋:“仙君刚下来?”
“是。”林亭鹤和她对视,直觉符泽说的不是下九海的下。
羲泽警惕得过分:“母君问这个做甚?”
符泽没睬他,只叹了口气,朝林亭鹤道:“吾嗣甚愚,难为仙君顾他这么些年。”
林亭鹤顺了顺羲泽炸起的鳞片,回道:“泽君说笑,羲敏慧勇毅,并不止是我顾他。”
羲泽尾巴尖翘了翘,胆大包天得意洋洋睨了符泽一眼。
符泽沉默一瞬,不愿再看自己这傻鲛嗣,只朝林亭鹤诚恳道:“吾确有要事与羲吩咐,向仙君借他片刻。”
就符泽的身份而言,这已是相当温和尊重的语气了。
林亭鹤自然道:“泽君与羲说便是,我去外头逛逛。”
羲泽当即垮下脸,结果刚拽上林亭鹤衣袖就被抽开了手。
林亭鹤压着声:“正事要紧,和你母君说完再来找我。”
说罢他朝符泽一笑,行个半揖就退了出去。
见人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羲泽立时翻了脸。
“母君,怎么非要今日过来。”
符泽剜他一眼作警告,直接言事:“宸朝国祀将至,索鲛珠十斛。”
“十斛?!”羲泽听见正事也收了玩笑心思,听罢眼神骤变,“那分明是……族中年贡也不过半斛!宸朝那小子好大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