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次月、来年……七郡时日似乎过得很快。郁湘看着七郡杂谈上的连环故事漫想。
她三两下翻完了这卷早就看烂了的旧闲书,百无聊赖地将本子掷到桌上。看看上头的时戳,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书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后文。郁湘为此煞是愁眉。
这杂谈共有十几二十余册,是郁湘及笈时收到的。这些书混在各宫的生辰礼中送进了郁湘寝殿,没有任何落款署名或是标志。
郁湘鬼使神差藏下了这套来历不明的杂谈,这些年背着家里人翻来覆去地看。
说是家里人,其实只有贺重九一个。
郁如浮早在八年前带着郁漓离宫寻秘境宝地闭关养伤去了,从此不见踪影,郁湘及笈乃至二十生辰都没回来。
说起来,郁如浮留讯悄然离宫那年郁湘不过十三,还正是不太能缺母亲照料的年纪,留守不秋宫的贺重九因此整日整夜提着颗心,到处请教学习如何照料自家姑娘,愣是在这些年将居家本领锻炼得炉火纯青,力极体贴。
然而这两年,贺重九觉察到郁湘愈发寡兴,连自幼受宠的黑翅鸢都难得她一笑脸,也就练刀时能打起几分精神。不秋宫少了小姑娘毛毛躁躁的动静,愣是有了萧瑟之意。
郁如浮性喜闹,就算她人不在宫中,贺重九也不乐见如此局面。可贺重九使尽浑身解数哄女儿高兴不得,便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郁湘的二十生辰,想借此热闹热闹。
孰料黑翅鸢去送请帖时,数只带着竹叶出去,数只带着竹叶回来:广微道君称病,荀先生、九霜元君、奇光君闭关。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贺重九直接没将帖子递到青羽殿那儿,最后只冼慈予、山肇、张见机接帖赴了宴。
郁湘如今回想起那时五人对坐偌大园中拘谨的样子,依然忍不住脚趾抓地。
天地良心,今年可别那么尴尬了。郁湘起身抻了抻身子,将倚在桌边的直刀一挑一抄,出门练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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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闭关的各宫陆续传来了出关的消息。眼见郁湘二十一岁生辰临近,贺重九再一次向各宫递了帖。
送往琉璃宫的竹叶上,除开请帖,贺重九还另附了一句话:奇光君可知冼师今日在哪方殿宇,可有空接帖?
这话来得巧,问的也有趣。洛殊两手拈着请帖对角看毕,眉尾不禁一挑。
她恰好才从冶方殿回来,也知道冼慈予一会儿在哪儿。
洛殊和冼慈予的交情说不上深,也就近年一些定期不定期的看诊,今天就是一次寻常的诊疗。若非洛殊确信身边没什么窥探的灵气波动,她倒要疑心贺重九在她身边放什么玩意儿了。
至于冼慈予一会儿要去哪儿,这就更巧了。
冼师自重伤愈后愈发深居简出,除开冶方殿就是泰华殿或青羽殿一如既往——为她去青羽殿这事儿,山肇还和她吵过多次,今天这回洛殊就正好听了个头尾。
今晨,洛殊应邀去冶方殿。还在殿外,修士超群的耳力就隐隐捕捉到殿中的吵架声。
“……又去青羽殿?你好端端寻他做什么!再因他伤到卧病两三年?”
“山肇,你别这么说他,我跟他相识这么多年……”
“阿慈,你要我说什么好!……”
洛殊犹疑片刻,拿起门上铺首门环叩了叩,殿中一下息了声。随后,殿中送出冼慈予传音。冼慈予咳了几声才从激烈的情绪中缓过来,哑声道:“奇光君稍等,崇钊去门口接您了。”
没几息,山肇打开冶方殿的大门,请洛殊进殿。洛殊悄悄觑了眼,发觉山肇方才吵得脸红气粗,到现在还没平复下去,周身还涌动着对崇钊道君而言相当罕见的戾气。
居然吵得这么凶?洛殊没和张见机吵成这样过,不由偷偷咋舌,心下稍一衡量还有些发凉。
虽说自己和山肇都是术修,且自己登台在先,但若是山肇突然冲她发难,自己恐怕也是难以招架。
唔,以后要更留心了。洛殊暗中做了决断,故作没看见山肇的异常,只随意问起了冼慈予的近况。
后面就是正常的问诊。冼慈予最近可能是又忘我锻器了,稍有些心力不足。洛殊板起脸再次下医嘱,特意着重说了“保持心情愉悦”几字,写了个药方,这才轻轻地挥袖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倒都没什么,重要的是,洛殊离殿后,听见殿中传出摔东西的声音,伴随着逐渐高起来的争吵声。
“山肇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跟你说我今天非去找亭鹤不可,我看你敢不敢拦我!”
之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声。
洛殊不禁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心怀庆幸地想:还好张见机从不跟她吵……
一下想远了。洛殊打住回忆,目光重新聚焦到不秋宫的请帖上。
如今不秋宫、泰华殿与青羽殿交恶,但冶方殿似乎依然与之交好。不过近年琼玉台的局势洛殊隐有猜测,荀先生要的是各家自守彼此疏远。不过荀先生近两年……反正无聊,她不妨添把火。
飞到一半被喊回来的黑翅鸢停在窗棂上。奇光君捻着帖子看了片刻,信手招来一方信笺,以指为笔用真气写了几个字,让它衔着。
“乖,带信儿回去吧。”洛殊支起一根指头揉了揉黑翅鸢的头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