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尽头站着一位阿婆,满头白发,佝偻着矮小的身子。她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擦拭红薯的动作很不利落,擦两下就要靠得很近很近,为了观察擦得是否干净。
林千愿多留意了她两眼,没出声,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放慢。
不同于其他人,阿婆的摊位上没有叫唤的声音,安安静静的,有的只是不沾泥土的红薯。
裴德均也喜欢这样整理蔬菜。以前家里还需要出摊时,他习惯性地把蔬菜打理得干干净净。
裴兰清拉住身边人,【你想不想吃烤红薯?】
林千愿停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点点头,“嗯。”
毕竟是在道路两旁,裴兰清不放心林千愿跟着一起去,他把两个购物袋放到她脚边,叮嘱她站在这里等自己。
裴兰清一个人走到阿婆的摊位边上,笑着问:“婆婆,这个怎么卖?”
阿婆放下手上的毛巾,边递给他袋子边笑眯眯地回答。
裴兰清低头略微估量。
她车上所剩的红薯不多,可能是因为车小,也可能是因为人的力气不够,只够拖动装满一个大型购物袋的数量。车轮里嵌有碾过的泥土,饱经风霜,不清楚到底是走过什么样的路程。
裴兰清双手接过袋子,温声道:“婆婆,您把这些都卖给我吧,”他朝她笑,“家里人太多了,吃得完。”
“你全要?”阿婆一脸的惊讶。
“嗯,全要。”
“哦哦哦,好,”他说得诚恳,阿婆没有一丝怀疑。称好之后,裴兰清利落地拿出手机付款。
阿婆高兴地要和他一起装,嘴里连连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语。
裴兰清婉拒了她的帮忙,听着自己听不懂的方言,边微笑点头边装好红薯,“不用谢。”
他让她在这里稍等。
裴兰清跑去附近的早餐店,买了杯热的豆浆。
北方的冬天又冷又干,人长久地站在风口,身上热气消散,说话都冒有白雾。
阿婆一下红了眼睛,裴兰清笑了笑,拎起红薯离开。
林千愿还站在那里,看见裴兰清回来,她低下头,踢着玩的石子滚落过路缘石,叮儿啷当响,一路滚至裴兰清的脚边。
他就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外面是羽绒服,脚下一双帆布鞋,少年气十足。全身仅有黑白两色,干干净净地站在正午阳光之中,满身赤诚。
三个袋子,林千愿被分配抱着最轻的那个,她一直在出神,直到回到小楼,放好东西,她才忽然发出声音,“你刚才塞给了她什么?”
裴兰清关好门,点开手机里的备忘录,【一杯热豆浆。】
林千愿沉默良久,“不是。”她看见了,他在她摆菜的塑料膜下塞了样东西。用塑料袋裹着,隐约可见泛着一抹红色。
“是现金?”林千愿用了问句,但说出口的语气十分笃定。
裴兰清顿了下,没有反驳,【嗯。】
林千愿没再说话,须臾之后,她又开口:“裴老师。”
林千愿低着眼眸,瞧不出情绪,“上次没问清楚,你以后是打算做什么?”
“法官?检察官?还是律师?”
【律师。】
林千愿抬头看着他,正色道:“那你以后一定会是一名好律师。”
裴兰清听完,浅浅笑了下,敛眉垂目,同样正色道:【谢谢你的信任与夸赞。】
【但好与坏也许并没有绝对区分,它们不似黑白。如果一定要给这个世界涂上颜色,我想大概会是灰色。律师这个职业更是游走于传统黑白两色分界线之间。】
【不知道你口里说的“好”是什么标准。】
裴兰清的眼底里添了些无奈,也有些笑意,【我只能说我的标准是法律,所以还请你以后能够多多担待。】
不会再有一天与他说,“我觉得你是一名坏律师。”
因为要看他打字,林千愿站得离他很近。或许是今日站的时间长了,她这会儿紧贴着他,手搭在他胳膊上借力,方便自己看清屏幕。
全部读完,林千愿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着其中一句,“是你。”
她不喜欢他后面这两句话,直白剖析,“如果你说你会成为法官,那我就会说你以后一定是一名好法官。如果你说你要成为检察官,那我就会说你以后一定是一名好的检察官。”
她是画画的,画布上的颜色都要由她主导。世界是灰色的又能怎样,在她的画布上,她会给他留白。
说完,林千愿自己先进入客厅,没几秒,她人消失在楼梯口。
裴兰清依旧站在玄关,低头看着她适才指着的那句——
【不知道你口里说的“好”是什么标准。】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