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抒雪:“……”点头默认,无言以对。
她趿拉着拖鞋往外走,日光刚好打在庭前,晒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甫一适应光线,打眼便瞧见了四合院门口挂着红辣椒的砖墙边,笔直立着的清朗少年。
然后,揉了揉眼,确认看到的不是幻象。
那少年穿着一件简洁的蓝色t恤,配白色短裤,外露着的笔直而有力的双腿却布满磕磕碰碰的伤痕,脚踝处还贴着一块膏药。
一双撞色运动鞋上面露出点袜子的白边,手拿着书,整个人干净而清爽,迎着裴抒雪的视线咧嘴笑了下,很是生动醒目。
是那种干干净净的帅。
后来,当裴抒雪再次回忆起“少年感”这个词,应难忘这日午后日影携着花影游转至檐下,少年逆光而立,周身细碎地散发荣光,抵得过青春里所有的风声鹤唳。
彼时裴抒雪尚且不知,遇见已是上上签。
“你的书。“他将一本封皮泛黄的书递了过去,声音是干净好听的少年音,像春寒料峭之际墨笔勾勒的泠然雪松。
午后慵懒,房顶悄然路过的橘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伴着厨房内一声锅铲碰壁的声音,唐文英在偷听。
裴抒雪低头一看,书名《魏晋南北朝史》,一下子了然了。
前几日她刚一放暑假的时候,曾有幸在北海公园受一位老人委托拍照,完事后两人攀谈起来,老人很健谈,话语比春风和煦,又不失诙谐幽默。
问她爱干什么,在哪里上学,裴抒雪都一一答了。
老人听了后两眼放光——尤其听闻小姑娘说喜欢古代文学后,更是稀罕又宝贝地道:“现在喜欢古代文学的人真是少了,你能爱好这些很不错啊。”
老人自述,他是人大退休的汉语言文学系教授,专门研究古代文学方向,还说他有个孙子也在崇华中学读书,长相很是周正,说着要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她看。
不妙的是,他手机里并没有存他孙子的照片。
挺尴尬的。
最后老人因着裴抒雪在读魏晋南北朝历史的缘故,念及文史不分家,执意要借她一本书看。说起怎么给,裴抒雪坦诚地表示她家住在什刹海附近。
老人闻言眼睛亮了亮,问是否是银坊胡同。
很巧合的是,老人家也住银坊胡同,在东巷。
小胡同的东西巷是有讲究的,西巷住着平常人家,东巷非富即贵,随便一套四合院都有可能是清末贵族或名人故居。
她在心里为老人竖起大拇指,真的佩服。
如此看来,这位少年便是老人的孙子,和她同校的校友了。
但却不觉得陌生,因为在电视上曾瞥过一眼。
正是那位她同俞祺夸耀的宝藏滑雪运动员。
他正想走,裴抒雪斟酌了好一会开口,叫住人家,“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杨镜升。”少年于是再次站住,风华正茂的神气确实与赛场时的不假。
“什么?杨晋升?”蝉鸣声有点大,裴抒雪没听清。
“夜悬明镜青天上的镜。”杨镜升提醒。
“哦……”那句“原来你就是杨镜升”被她强压着笑意咽回肚子里。看了眼一脸平静的少年,还是忍不住笑出一声,“久仰大名。”
不过他直接说镜子的镜不就好了,非要多此一举来炫耀自己的诗词储备量吗。
说来也真是巧,期末考试后的试卷分析课上,语文老师曾幸灾乐祸地批评了隔壁班的杨镜升同学,据说作文写了文言文,还是篇写景游记,纵是笔锋颇有徐霞客风貌,奈何跑题八万里,纯粹以炫技为乐,终究被判了零分。
这件事全年级都津津乐道,也不知此人究竟是个文豪,还是学渣。
他竟然还在“学有余力”的情况下参加了滑雪赛事,还被她无意间当消遣似地在电视上瞧见了,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此番裴抒雪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对面之人一无所知。
裴抒雪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回屋拿了纸笔,心情难以自抑,一时不知该先向他请教语文题,还是讨要签名。
杨镜升看着她手拿练习册和笔愣愣地看着自己,也是疑惑。问:“还有什么事吗?”
“有有有,”明晃晃的阳光下,少女眉梢发尾都被覆了一层金色,闪着光泽,“那个,帮忙写道题。”
她脸上荡漾笑容如春风拂面,光洁的额头微微沁出细汗,杨镜升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将信将疑地接过纸笔,静下心一看。
是道高考考过的导数题。
难怪她笑得那么坏,没有鬼才怪。他在心中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提起笔就往上写。
一旁的裴抒雪见一道古诗鉴赏题竟需耗费这般长时间,不由疑惑,他当真是老先生如假包换的亲孙子吗?恐怕语文素养尚不及她。
五分钟后,少年垂眸将写完一半的导数题递还给她,在少女惊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不好意思,这道题超纲了,能力有限。”
裴抒雪:“……”
原来她竟拿错了练习册吗?用还未学到的数学选修去拷问一个作文零分的人,确实是难为人家了。
她脸上浮出尴尬的神色,“啊这……我拿错了。”
为了不让他久等,出来急,一时没顾得上分辨封面相似的语文和数学练习册。
再定睛一看,不对,这分明是降维打击,人家半道题都写出来了。
这不比她绞尽脑汁预习那些破题成果要好?
某人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抱住那本《魏晋南北朝史》匆匆向少年道了谢,又趿拉着拖鞋一阵风似地卷进屋里。
门外传来姥姥熟悉的声音:“小伙子,多呆一会儿!“
她却松了口气,倚在门后静静地往外瞧了眼,心里想多呆个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