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锦一立于日头下,只觉一阵恶寒。
当年季瑶的母亲送给皇后娘娘一副《霓裳幻影》,却因其正面杨贵妃舞姿,反面安禄山佩刀的内容,被有心人传暗指慧贤贵妃。
没过多久她的母亲死于意外,至于是不是意外,就不得而知了。
所行之事终于有了进展,尤锦一紧绷的心绪也得到片刻的安宁。
以至于她小憩的时间过长,惊得银钿要找大夫相看。
晚娘更是忙让众人炖了好些补品过来,看到桌案上琳琅满目的饮食,尤锦一的泪水滑落。
前世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她们甚至连口干净的白粥都喝不上,就连她的药还是晚娘当掉自己的那点首饰才获得。
“小姐这是怎么了?”
“晚娘你瞧,我就说小姐最近不大好,楚竹还不信。”银钿撅着小嘴,一副她说的没错的样子。
楚竹提剑立于她身后,并不反驳,只是她私心里觉得这种变化是好的变化。
尤锦一喝掉晚娘递过来的鸡汤,擦掉眼角没忍住落下的泪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刻很幸福。”
晚娘嗤笑一声:“傻孩子,你自是好好的,咱们未来就都好好的。”
“是呢,我好,才能都好。”尤锦一眼底的光彩倏然漾开,眉梢眼角都染上明媚的暖意。
*
形如弯刀的明月高悬夜空中,尤府后院的演武场上火把摇曳,映得青石地上树影斑驳。
尤锦一与楚竹相对而立,剑锋映着火光,似燃起熊熊烈火。
风过林梢,卷起几片落叶,在剑尖前打了个旋,又悄然落地。
尤锦一手腕微沉,径自出招,楚竹应对自如,竟能勉强打个平手。
只是,百招之下,尤锦一气息已经凌乱,而楚竹依旧淡定自若。
“小姐,你有功底,又不曾断了练剑,已经很好了。”
还不够,对于她来说,远远不够。
如果当年没有因为儿女私情而放弃练剑的话,她现在应当也如母亲一般,可以上战场杀敌了。虎鹤军的兵权也不至于落到旁人手中,还是落到何云军的手中,她心中的闷气难以消解。
“楚竹,你没有尽全力,我不该如此轻松。”
楚竹执剑的手略有松动:“小姐,你已经做的很好,有我在你身边……”
“万一呢?”尤锦一握在剑柄的手指微微用力,脊背挺得笔直,像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黏在沁着薄汗的颈侧,她却浑然不觉。
“楚竹。”她抬眸看向楚竹,忆起前世被斩下头颅的样子,痛入骨髓:“你要谨记一件事,只有你活着,才能保护我,懂吗?”
虽然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说,楚竹还是盲从的点点头,重复道:“活着才能保护小姐。”
尤锦一的笑如春溪破冰,暖暖漾开。
“小姐,时辰到了,该歇着了。”
人未到,银钿的声音先到。
尤锦一擦去额头上的汗,笑着将手中的剑丢给楚竹。
下一秒,银钿几乎是扑上来检查她的掌心,自从上次因为练剑,虎口处裂开伤口后,银钿便定下了时辰,防止她再次受伤。
虽然这次没有受伤,可抚上她的掌心时,银钿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这双曾经执笔抚琴的手如今已经起了茧子,甚至多处磨破了皮,她自是心疼:“小姐,你说你何苦来载,大将军在世时,你尚且抵抗一番。如今人死灯灭,小姐何苦还要为难自己。”
尤锦一低头看向掌心才起的茧子,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就因为当年没有听爹爹的话,所以现在才更努力。”努力听爹爹的话。
风掠过演武场,卷起场中地上落叶,悠然飘向空中。
尤府阁楼之上,身姿挺拔的黑衣人立于檐上,与暗夜融为一体,若不是衣袂随风飘扬,并不能发现其身影。
檐角兽首的轮廓在他脚下显得越发狰狞,月光偶尔从云隙间露出一线,照的他手中短刃寒光乍现。
漆黑的面具在月光下,更加的清冷。
面具下的那双眼,默默地望着演武场中的主仆三人,不似友人,却也未必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