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喳,叽喳,喳喳喳喳……”
第一轮考核结束,总计筛选出百余名院生,按惯例会举行短暂的庆贺活动,而今年这一环节由娇美可人的陶嘉月陶姑娘组织筹办——这姑娘惯爱鸟语花香,所以短短数日内想尽办法,最终招来了这满院的怪名怪状的鸟。
院中众人满头疑问,捂着耳朵免受怪叫声波攻击的同时,还要小心提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降落头顶的幸运“鸟屎”。
“虽然丢脸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死鸟比我师兄还难打,太灵活了吧……来让我抓两只回去陪我练箭!”
“莫嫌弃莫嫌弃诸位,诸位有所不知,鸟粪乃天降之物,它的掉落可谓天降黄金——要不你们踮起脚尖接着点吧?”
“日后我也是与各位武林豪杰共过粪雨的交情了!”
“院生庆贺貌似是对外开放来着?各位兄台不妨赶在那位云衣公子来之前,衣袂飘飘地舞一曲剑……”
“这有何讲究?”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信我的先舞先舞!”
眨眼功夫,前院呼呼然飞起五颜六色的衣袂剑光,一团团一块块此起彼伏,歪七扭八形态各异,跟年前时候逮猪捉羊的一阵阵鸡飞狗跳完全不分伯仲。
“干什么,这又是在干什么啊!”钱勤正装赶来,结果第一眼居然是见此情形,登时吓得脸色巨变,转头便张牙舞爪暴风咆哮,忙乱中差点同手同脚给众人嗑一个。
与此同时,药院。
顾自逸眼皮轻颤,看来是有要清醒的征兆了。只见他缓缓抬手,边揉眼身体边往软被深处缩,转眼之间,床榻上便凸起一团“小山”——他让软被给卷跑,又睡过去了?!
目睹全程的柏安:“……”
秋阳柔和和爬上床榻,把满床凌乱映亮。
良久只听顾自逸从软被里呢喃一声:“天水邀练得我浑身酸痛——你就是只坏鬼!”
才醒的嗓音带着哑意,又沾着那种醒了但没完全醒的迷糊劲儿,乍一听声音软绵轻柔,像软乎乎的绒毛爪子挠拂过心头——如果抛却语调里充盈的“指控”的话。
柏安淡淡扫过他被捂暖而泛出薄红的脸,淡淡道:“不守承诺,你就很好了,人?”
顾自逸皱着眉从软被里抬头瞪他:“但是,鬼,明明是你首先提出一个很无理的要求——我,我怎么能对你说,说……”
“无理?”柏安潜意识里没有这样的认知,闻声向他靠近些许,直视他的眼睛:“哪里无理?”
他的眼神与问题都过分真诚,跟稚儿瞧见话本上某段纠缠非要问个彻底一般无二,以至于顾自逸微顿,还未自我说服便已消解掉稍作放大的情绪,软声:“对我们人来说,两情相悦方可说爱,那是心与心的交付,不可随口相儿戏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话落之时,柏安眼里晃过些黯然神伤——顾自逸稍作思考:不过那貌似更像是困惑。
顾自逸讶然:“你们鬼界不是吗?”
柏安保持静默没有回答,他在思考。
顾自逸悄悄留意着他,见他垂下目光神情晦暗不明,那具透明而单薄的身形在阳光里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便会随风散落成云烟……看着看着,顾自逸心头泛出一丝苦涩,他探出手,将碰没碰到柏安时停在半空,别过眼轻声:“不知者不罪,你也没那么坏,别伤心了。”
说完,他就风卷残云飞奔落地,往外跑去洗漱,忙乱的背影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
柏安偏过头目送那道背影,眉心轻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清凉山泉在齿舌间流转,顾自逸正含着咕噜咕噜。暖阳被乱石割裂成明亮的碎片,他情不自禁用目光轻轻拾起小片——那是昨夜。
……
柏安:“你们这里,如何说爱?”
柏安:“说与我听。”
……
“不行。”顾自逸脑中那根似乎被拨乱的弦终于重新搭上,不过好像没完全搭准。他稍一触及到柏安冰冷的视线,就莫名心虚,于是言辞很轻、委婉地给出理由:“我还没学会天水邀,交、交付不了。”
柏安沉思片刻,微微抬起下巴,冷冽的嗓音迭出:“那继续。”
“继续什么?”顾自逸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柏安便倾身撤开他手里的空瓷杯,转而席地打坐,闭上双眼冷声道:“天水邀心法首招:平……”
顾自逸天生微扬的嘴角唰地垂下。
等待两息身边气流还是完全单一的,柏安蹙眉抬眼,眼丝里浸满不悦:“怎么,还要我手把手教?”
“不!”顾自逸飞去天边的思绪一把被狂拽回来,他忍痛挺直脊背,盘腿坐下随柏安的呼吸起伏重念心法。
这一练,便练到后半夜——偏偏稍作走神天水邀便会反噬心肺,顾自逸由此丝毫不敢松懈,练到额前铺满细汗、唇色缺水而泛出灰白。
“吃药。”柏安的声音落在头顶。
顾自逸精力几近透支,呼吸急促,吞吐张合之下嘴唇无意识半张,还未应声便感觉一抹冰凉覆唇而来——
“!”他诈然睁圆了眼。
柏安对他腰际所束三只药瓶似乎极其熟稔,他初次遭天水邀反噬时,柏安便精准拨出“急救”药瓶里的救逆丸;而这时,柏安同样拨出那颗药丸,动作不露温柔地径直塞进他唇间。
下巴被微微抬起,“咽了。”柏安令道。
“嗯……”顾自逸眼底晕起浅层水雾,不甚清醒地,他微微颤栗着吞咽下去:“谢、谢谢。”
夜间静谧无声,顾自逸轻阖双眼感受周身经脉通畅流转。
自从前天夜里初次遭鬼,他神经就始终紧绷僵持,惊恐痉挛持续剥削气血精力,加之接连两场对战与一次功法反噬,短时强压——他真真切切自觉已然命若薄纸。
不过今夜随柏安连练两个时辰,内里潜滋暗长的痛楚似在悄无声息里渐渐消弭,他寒雪般的脸颊终于有回暖迹象。
躺下半刻,顾自逸在满堂烛光里探头,正欲声如蚊蝇地说句晚安,忽然面色一变,屏息用气声道:“你听。”
药院所处位置离前院更远,基本算是春阳院离山缘最近之处,也即是:离所谓“对山”最近——空荡山间寒风习习,孔缝里打着旋的“歌声”当空蜿蜒飘转。
柏安向窗外看去:“听到了,很难听。怎么?”
“……”顾自逸皱眉,心想一个人半夜听到女鬼唱歌怎么能平静成这样,想着他身躯一阵——等等,柏安他也是鬼啊!
柏安注意到他瞳孔骤缩唇齿打颤,不过眨眼功夫便面色急转,无奈地轻声道:“又害怕了?”
屋内有光还好,顾自逸轻轻摇头:“……没有。“
只见下一息,呼地一声!满堂烛光瞬间被悉数打灭,黑暗当空而下迅速席卷整个空间——“啊!”刹那间顾自逸心脏扑哧狂跳,他极速绷住呼吸闭眼抱头。
柏安捂住耳朵偏过头躲过他的这声惊呼,缓缓转回来在稀薄的暗光里注视着他,欲言又止片刻后忍俊不禁:“我以为你不怕了。”
顾自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