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凡历劫竟然也能挂名简化……”赵兰辞扯动嘴角，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栖灵神君，祸从口出。”传令神官用手肘推了推他，提醒道，“这位上神的身份可没那么简单，三十三重天之外的神才几个，再想想需要下凡历练的，不就是那位吗？”他眼皮往上抬了抬，悄声暗示。

“谁啊？”赵兰辞没听懂，修仙之道本就阶级分明，高一个境界压人一头，成为仙后才知这世上神仙还有那么多重，一层一层如崇山压顶，他住在山脚，哪知道那山顶都有些什么人。

传令神官看他不甚灵光，袍袖一甩，凛然道：“正是那混沌初开之日，于清浊中同日月星辰一并诞生的生灵，与天地同庚，与山川齐寿的云中仙鹤，玉尘子——应雪晴。”

原来是个神一代。

身为妖的鹤族和神界关系亲密，或许也正是有这位的默许。

赵兰辞在脑中搜寻了一下仙际关系网，神仙一共分两种，一种生来就是神的，比如天外三清、太阳金乌，另一种就是凡人通过修炼或者造化，在天庭承担一官半职的。

那应雪晴自然是前者，赵兰辞明显是后者。

那神官继续说：“雪这等自然风物都在他之后诞生，这也正是他名字由来。如此身份仅仅是找个机缘游历一遭，有的山头想侍奉还没那运气呢！你就当是一件差事，凡人寿数不过一二百年，完事交差便罢了。”

“那今年上天言事考核……”

“自然好说。”传令神官挤挤眼睛，心下了然。

“白羽使什么时候来？”赵兰辞心下已明白推辞不掉，神官只是来通知又不是来和他商量，他哪里有违抗的余地。只要把这尊大神招待好，今年的言事考核就不用搜肠刮肚写卷宗了。

“估摸着也就最近几天吧。”神官掐着手指算了算，视线往院子周围一扫，“你这还挺……朴素的。”

赵兰辞也打量了一番自己这山神庙，就算没什么香火，也算是寻常整洁屋舍吧！如果某年有祭祀，赵兰辞才会收拾收拾，毕竟凡人就算路过，看到的也只是障眼的木神像和破旧家具。

两进的小院落，一进门是一口水缸和附近妖物送来的几筐山货，正殿用来办公事，后殿留作储物间，除此之外就剩左右两边小厢房。赵兰辞还在元婴期时候就不怎么睡觉了，但他还保留着凡人的作息，在右边的小屋里给自己也弄了张床，左边的厢房则是彻底空置，尘土漫天。

“咳，栖灵君，该说的我都说了，好歹修葺一下，我听说那位上神……喜欢干净。”传令神官说完这句，再次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话已带到，传令神官抖抖拂尘，仙雾再次浓郁起来，他飞快地回天上复命去了。

只留下赵兰辞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他看着屋顶铺得歪歪扭扭的瓦片，地上的青苔，缝隙歪歪扭扭的青砖，院子里茅草编织的雨棚。他们这些神仙当久了，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在人间干什么都要用钱啊。

法术或许能使人冯虚御风，刀枪不入，亭台楼阁又不是说起就能起的。

凭空掉下来个不好伺候的大少爷，赵兰辞对自己以后的生活忧心忡忡，可是身为山神的琐事还要继续。他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前几日那只红狐狸就蹲在他院门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我不是说了七日之后再来吗？”赵兰辞慢吞吞地打开院门问，顺手扫走荒野孤魂遗落的香灰纸钱。

“我听说神仙忘性都很大的。”红狐狸变回原形在门口舔爪子，“我可以每天都来，就怕神君忘了我。”

赵兰辞无奈，他这山神庙有神力加护足够安全，偏偏他又好说话，谁都能进，也就由着山中精怪们串门子。

小妖名叫罗红药，一个很有狐族传统风情的名字。赵兰辞在传递神力效果最佳的碎金纸上写下这三个字，将纸折叠夹在二指之间。

只是，这做玉牌的玉料手边没有了。神界的一切符牌都是云天玉，凡人妖类不可造假复制，源自哪赵兰辞也说不清，山神河神土地都要定期向神界申请领用，库房还有许多。赵兰辞让红药等等，他自己去储藏室找找。

储藏室里的柜子直抵天井，从外部看不出来里面别有洞天，里面还有不知哪一任山神留下的长明灯，清洁用的无根泉倒是早就灵力耗尽干涸了，和厢房一样满屋灰尘。山神庙存放的不只有法器玉石，妖怪族谱，还有凡人的生老病死记录簿，至于王朝更替、天灾人祸的记录更是必不可少。赵兰辞按着柜格上的标签，不知碰到了哪个抽屉，只听轻轻啪嗒一声，有什么薄薄的东西落到了地上。

赵兰辞被缠得竟是半步也不能离开，想了个法子支开门外探头探脑的狐妖：“那敢问即将下山的狐狸女侠，可否帮小仙一个忙呢？”

红药狐狸耳朵立刻竖起来：“仙君需要我做什么！”

“过阵子这里要来一位客人，西厢房得打扫打扫，如果你能……”

“这还不简单！”

赵兰辞话音未落，红药已经兴致勃勃地冲出去了。

他这才把地上那东西捡起来，细细一看，竟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空空，翻开第一页，上书字迹工整四个大字：“天道无尽。”

翻过来到反面，也是四个大字，只是字迹潦草，似有狂乱之感：“修仙无用。”

无用？那确实挺无用的，赵兰辞苦笑，修了半辈子成神，不还得在这打扫破庙吗。

他正要向后翻阅之时，庭院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叫，赵兰辞急忙把薄册收进袖子，他以为应雪晴这么快就来了，可千万别让他吓着红药。

可当他出门，只看到了被掀翻的大水缸和倒了一地的箩筐杂物，狐妖趴在地上，背上毛发根根竖立，水洒了一地，夹杂着泛红的色泽。

“是……是个凡人，是个死凡人！就躲在那杂草和水缸后头！”

“快进正殿里去。”不要说死人，人的魂他都见过，赵兰辞将他护到身后，自己凑近水缸，那里正躺着一个昏迷的人，长发凌乱，看不出颜色的衣物被血浸透，胸腔还在起伏。

这人还活着！

因害怕踹翻了水缸，弄得这倒霉蛋身上也全是水，赵兰辞自己前额的头发和前襟也湿了，他顾不得那么多，正把人架进屋去要紧，不远处传来三声叩响，有人轻敲木门，不疾不徐，门槛外的石板上出现一双素白的靴子。

赵兰辞看着这一院的混乱和血色，又想起传令神官的嘱托，心中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