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最终还是马师傅帮了大忙，他赶上我们以后出钱雇了一辆马车，把我们拉回了王府。路上他封了小风身上几处穴道，以防止毒流入奇经八脉和五脏六腑。小风那时已经陷入了昏迷，身上也被汗水浸湿了，两片薄唇渐渐变了暗紫色。马师傅一路上皱着眉头，倒不像担心小风，而是在疑惑小风中毒这件事。

回了王府，马师傅把小风背去了叶德明的地方，马师傅的原意是我就不必跟过去了，但回了院子里后，我左右还是放心不下，又去了叶德明的房间。

我还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自虐倾向，非要硬生生地剜下一口肉来才算安心。透过窗户纸，我隐约看到叶德明正在烧刀子，马师傅已经走了。

他，他背了我。我听到小风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你没被人背过？叶德明似乎在笑。

没，没有。我都是自己站起来，或者……外面好像有人。小风轻呼了一声，叶德明的刀已经剜进了他的皮肉里。我推了门进去，用手捂住了小风的眼睛。

少爷。小风的嘴唇动了动，上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叹了一口气说。

叶德明眼疾手快，在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小风脚腕上的烂肉剜了下来，扔进一旁的火盆里。真是命大，里面怎么没放条蛊虫呢。小风的脸色白了一下，接着只听叶德明继续说，余毒未清，我给你开药，喝半个月就好。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这脚还得养着，怎么也得一个月，这下不能乱跑了。

知道了。小风的语气不大好，嘴上应了声，心里还在不高兴，这我看出来了。

叶德明倒是没计较，手下继续帮小风止血包扎。小风一声没哼，大概是习惯了这场面。叶德明把药方塞给小风，你还想在我这儿过夜吗？

那你让我怎么回去。小风呛声道。

叶德明一笑，摊了摊手说，你不是能自己爬回去。

小风愣了好久都没说话，看来是服软了。我觉得他们的相处和我想象中有些差距，但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小风似乎是有些忌惮叶德明，叶德明嘴上不饶人，行为上对他又多有回护之意。既回了府中，我也不能像在外面那样放肆，随随便便将小风背回祭司殿。于是空气中安静了一时半刻。

少爷，我，我沉吗。小风拽了一下我的袖口，我牵了一下嘴角还没说话，小风继续道，今天累了一天了，少爷快回去休息吧。我看了一眼叶德明。

叶德明端了一杯茶水放在床头，四少爷放心，我的心地善良，不会真让他爬回祭司殿里。

我点了点头，对着小风说还可以。小风愣了一下，我马上解释道，我说你还可以，你不重。走出门时我听到了自己的笑声，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

因为小风脚上有伤，他在祭司殿里的事务便少了大半，大祭司只让他留在会贤阁抄满三百遍《圆渡经》，这是祭司们超度亡灵时所颂的经文，有超脱、放下之意。小风到我这里的时间少了，我从私塾下课经过祭司殿的时候就去会贤阁找他，把私塾的书本或作业放下，又或者将从齐英书房里摘抄下来的笔记留给他。那会我意识到武功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我会把作业放下，留出时间回院里跟马师傅练功。

这天我见了小风以后，他先把玄草香还给我，他说让叶德明看过了，自己在屋子里点了七天，没有什么异常，可以拿回去用了。我当时其实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担忧从天音山买来的东西，不过他这么做的，我也就这么接受了。

少爷，我查了祭司殿内的起居册，夫人以前的房间就是你现在的书房。夫人喜欢燃的也是玄草香。

是吗？我心里有些惊讶，可能是赶巧了。我又想起小风的伤刚好满半个月了，于是板着脸问他，按时吃药了，余毒都清了。

吃了的，已经没事了。他低着头小声答我，可能还有点心虚。

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听到我的话，小风迅速瞄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明白我说的意思。明天我中午会让马师傅来接你。

不用了吧。少爷，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过去。小风没有伤到筋骨，他忍得了痛，倒是可以自己走到无名庭院，不过在我这里他没必要吃这份痛。

不行，没得商量。马师傅会来接你，你要是偏要自己过去，我会生气的。我发现其实治小风的方法很简单，他最怕我生气，我每次一有生气的架势，他马上就会服软。比如我一说完这话，他立即卸了气，瘪着嘴说知道了少爷。

我之前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准备生辰而缺席了私塾的课，我起了个大早到后厨盘点食材，缺了的食材我又差了王陆去买。是的，我要做一桌饭菜为我和小风庆祝生辰。之前特意跟天音山弟子学来的素斋，总算有了尝试的机会。

四少爷，你确定要做饭吗，不需要我们帮忙吗？王陆看我一个人在后厨忙前忙后，忍不住过来问我。

是的，不用。如果我有需要会找你们的。我正在专心致志地清洗菜叶子。我的进展非常缓慢，但我不愿意让别人帮忙，因为这是我和小风的事情，和其他人都没什么关系。我准备了四道菜，青叶白米粥、酸辣土豆丝、酥皮豆腐丸子，和花椒泡青笋。主食是米饭，我原本打算蒸发糕，可惜时间来不及了。马师傅带着小风进院的时候，我正在油锅前面下最后一个丸子。

少爷，你在做什么。我手上一滑，刚炸好的丸子掉回了油锅里。小风从我身后接过筷子，把最后一个丸子夹到了盘子里。这都是少爷做的吗。小风又惊又喜。

正是。我有些得意洋洋。小风端着我的右手看了看，又端着我的左手看了看。怎么了？

还好，我怕你把手切到了。小风松了一口气说。

只是做个饭而已。我故作轻松地说，把最后一道菜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小风瘸着脚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后。

你不会做这一桌菜搞了一个上午吧。小风笑了，嘴角的梨涡浅浅的，眼如弯月，瞳孔黑亮。

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我本想说让他以后多笑一笑，但是仔细一想，这笑容只有我能看到岂不是更好。

以后什么？小风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来尝尝我的手艺。菜出锅前我都尝过了，比不上小风和天音山弟子的手艺，不过滋味也说得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小风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吃着饭菜，似乎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小风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细长，投下浅浅的阴影。我按住他的肩膀，小风，时间是不会停下来的。你要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一直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小风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时间我分不清那眼神里都包含了什么情绪，有伤心、失落、惊讶、害怕，最后又归于往日的平静。

少爷，我知道时间不会停下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想和你分离。

生辰快乐，小风，这也是我的愿望。

少爷，生辰快乐。这个送给你，是我第一次雕木头，之前还刻坏了两个。小风有点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抱出一只木头刻的小兔，不说栩栩如生，却十分可爱。我接过小兔，看到上面还精心地涂了一层油，极为精致。

我和小风一边吃饭一边聊私塾的作业，马师傅突然阴着脸走了进来，我知道他一定有要紧事。向家小少爷出事了，说是骑射课从马上跌下来摔到了头部，现在昏迷不醒，已经送回将军府上了。我暗自气恼，折断了手中的筷子，难道是向家两兄弟看准了我不在，向岚一人孤立无援，暗中动了手脚。

王爷要去将军府上探望，特地让我来报。

我同你们一起去。小风拉了我一下，少爷，带上叶玉，他能帮上忙。我想大概将军府里的人是不能信了，从宫里去调医师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叶德明倒算得上可以信任的人。向岚不会有事的，我等你们回来。我听到小风在我身后说。

将军府上下已经乱作一团，向峰和向峻面色阴沉地坐在前厅，我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徘徊了一会，然后才随父亲走进向岚的房间。平靖公主正坐在向岚的床前抹眼泪，我向她行礼，她好像没有听见，一门心思都扑在向岚的身上。

现在怎么样了。父亲低声问给向岚把脉的医师，医师摇了摇头，伤口已经处理了，但脉象紊乱，说不好是什么问题，只能等。

我来看看。叶德明在我身后出声。

哦，这是我府上的医师，不如让他给向岚看一看。父亲向平靖公主解释。平靖公主擦了擦眼泪，这才抬头看向我和父亲。岚岚从小就没受过什么伤，如今摔出这么大一个口子，我心里疼得紧。

走吧，和我到外面坐一坐，让季夏留在这儿陪向岚。父亲已经把平靖公主从床边扶了起来，然后给我使了个眼色。我马上接话道，姑姑，您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平靖公主不好再坚持，带着下人和府里的医师一起出去了。

屋里除了向岚只剩了我和叶德明二人，向岚的身子陷进柔软的床铺里，头上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脸色灰白，嘴唇全无血色，若不是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他像极了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人。

我看向叶德明，他脸上毫无紧张的神色，只从随身带的布袋里掏出一卷金针，然后将五支金针同时扎进了向岚左手的五个指尖。我见到向岚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这个时候我基本确定这人是装的，但将军府隔墙有耳，我和叶德明都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