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小风带回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睡熟了,我没有叫醒他,直接将他背回了我的营帐。跟他一起来的有二十三人,十二人已在途中丧命,其余十一人暂留我驻地休息。我请了医官替小风诊治,医官说小风伤口发炎,失血过多,体力透支,所以暂时陷入昏迷。他帮小风处理了身上四处严重的伤口,说晚一点会送退烧汤药过来。
我放下心来,遣人出去后才把手心贴在小风的额头上。胆子真大,在我这里好好睡吧。我替小风拢了拢外衣,又帮他掖好了被角才走出去。我知道他早醒了,不过他愿意装睡就让他安心睡一会吧。
营帐外和小风一起来的士兵正在低声叙述他们一路从北营杀过来的惊险历程,季乐和王教官都在,我并未上前,停在暗中静静听着。
顾公子一听说东部营地军情泄漏,立即向宸将军请缨来支援。将军担心造成无谓的伤亡,迟迟没有同意。他们在大营中吵了几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将军发脾气。之后顾公子说要一个人来,将军又怎么会让他一人涉险。我们二十三个人算是跟了顾公子几日,对他的智慧和身手都是五体投地,自然愿意随他走这一趟,不过这一路打过来也确实要了老命了。
跟着顾公子这一趟,可真让我开了眼了。他也只有十三、四岁对不对?怎的如此厉害,手起剑落,一点不犹豫,什么都不怕一样。跟在他身后,我的胆子都大了起来。
顾公子身手极好,气势极盛,饶是齐王的将士看到他,都要后退几步。说起来,顾公子刚刚还斩杀了齐王的一个副将。于是他们的人溃不成军,很快就向东逃了。
听说顾公子是你们幽王府上的祭司,可他和我对祭司的印象大不相同。祭司不是通常都在祭坛上抚琴弄弦,吟诵唱曲吗。
小祭司也是做这些事的。季乐在众人眼神的聚焦下缓缓开口,他平素里不爱讲话,在府上只是和我四弟关系亲近。
还真是想不到顾公子祭祀时候的模样,不过他确实不爱说话,我们平日里不常与他谈论训练以外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与幽王府的四公子那样亲近……
说起来他们二人还有些相似之处。我听到王教官这样说。
顾公子和四公子吗?哪里像啊?
说不上来,总之是有些相同的地方。听到这里,我不好再继续偷听,于是上前走到人群之中,在聊什么。
哦,在聊小祭司。他怎么样了?季乐走到我身边,其余人纷纷向我问好。
没有大碍,已经睡下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天一亮不知会有什么变故。我这样说就是催他们各自散去,回去休息。于是人群渐渐散了,只留下季乐、我,还有王教官。
父亲和向将军还没有消息吗。我看向王教官。
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大概就是这几日了,我们会派人继续查探,一有消息立即报告。
小夏,大……,你打算如何处理常雨的事情?称呼到了嘴边又被季乐吞了下去,这毕竟是幽王府的家事,不宜张扬。
她既然来了,想送走没有那么容易。我心里也发愁,没想到常雨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还险些连累了小风和其他人。
你们……季乐显然已经察觉到我们和常雨的关系不一般。
说来话长,等回到府上我再同你和大哥解释这件事。我按了一下太阳穴,时候不早了,这一夜两位都辛苦了。季乐和王教官看了一眼天边的乌云,随后也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
我走进营帐看到小风立在沙盘地图前沉思。不睡了?
伤口疼,睡不着。小风伤在腰腹和肩膀,精神集中的时候尚能忽略伤口带来的疼痛,一旦放松下来,这些疼痛反而压不住了。小风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抬手紧了紧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那是我的衣服,之前搭在了床头。
喝药。我把医官煎好的退烧药摆在桌上。
小风知道我动了气,于是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哥哥,在我心里,谁是皇都的主人一点都不重要。你征战沙场我就追随你,可是谁的性命都没有你的重要。你最重要。小风说完话,又低下头慢吞吞地喝药。
他以为我是气他不顾大局,其实我只是害怕他有任何闪失。我伸手移开了他手里的药碗,看着他拧紧了的眉头。不想喝就不喝了,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接着我看到小风的眸子亮了起来,他卷了一下嘴角,抢回碗把药一口气喝光。
我摇了摇头,常雨是怎么从府上出来的,她和你提了没有。我一边脱铠甲一边问小风,小风见状立即帮我整理。
没有详细说,她肯定是瞒着大少爷偷跑出来的,眼下恐怕府上已经火急火燎的了。我和小风都除了外衫,并肩躺在榻上,盖了一床被,身上暖烘烘的。
依你看如何安置她。
依我看没有送她回去的必要了,小风语气严肃,以目前的情形,我担心齐王会孤注一掷。
你认为齐王会,攻城?此前齐王进攻的对象一直是皇都守军,并没有直接攻城,因此对皇都之内的平民百姓没有直接影响。相反若攻打城池,随之而来的就是百姓受灾,皇都被毁。届时死伤的不只是皇都的将士,更是王宫贵族和黎民百姓了。
王爷和向将军回城在即,齐王粮草不足,经过两次大战已伤及主力军队。若是再拖下去,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奋力一博或有一线生机。经过这几日的交战,想必你也意识到齐王的军队有常年累月的作战经验,是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悍之师;皇都守军平日疏于训练,根本不是其对手;向将军的骑兵虽强,但在战场上也有致命的缺点。从理论上来看,我们根本不是齐王的对手。
齐王一旦攻城,我们的兵力势必后缩,全力抵挡。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送常雨回去了,她在我们身边反倒更安全。你既然是这么想的,又把季宸一个人留在北营,若是齐王真的攻城,他能不能抵挡。
李副将尚在北营,他自当竭尽全力与敌军抗衡。我在与不在并无差别,但是,我可是你的护身符。小风转过身对着我说,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感受到小风轻微的鼻息。
季宸可是把飞云汉剑都给了你了。我故意这么说。
我没想要他的剑,只是不拿剑,他又不让我上战场,于是这才承了他的情。小风连忙解释,生怕我有一点误会。
那是一把好剑,季宸很看重你。无论如何,我们也该早做打算。齐王攻城,我们更不能有丝毫退却,否则伤亡只会不断加剧,军令状已下,难道我们真的要与齐王不死不休了。小风……,我肩上一沉,小风已歪在我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看着他的倦容,渐渐阂了双眼,很快入了睡梦。
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小风已经起来了,还给我准备了温热的漱口水和洗脸水。我收拾整理好自己以后,小风从营帐外探了个头,端进来一盘大白馒头。少爷早上好。
吃过了吗。我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吃过了,还给诸位将领加了餐。我已经点了人,随时都可以出发回北营。我问了常雨,她也不愿意回府上,要和我一起走。
让季乐带一部分人回西部营地,与张副将汇合,并一同南撤回防;我带一部分人和你一起走,前往北营支援季宸和李副将。你意下如何。我有私心,既然这一战不死不休,我不愿意和小风分开。
报告!有情况!外面传来侦察兵的声音。
进来。我把半个馒头直接塞进嘴里。小风看着我的样子发出一声轻笑。不过在外人进来以前他又恢复了往日不近人情的模样。
四公子,齐王有异动。昨夜他们并未撤回东南营地,此时全军正在向北方移动。
我艰难地把卡在喉咙里的馒头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水。去请二公子、王教官,和李教官,另外传令全军整装待命。
我和季乐以及两位教官分析商讨后,决定由我和小风带八千骑兵北行,前往支援季宸;王教官和李教官带五千骑兵南行,前往截停齐王驻地的其余兵马;季乐和傅教官先带两千骑兵西行;与西部营地的兵马汇合后,再向北支援。
二十九日中午,我率右路军与齐王的军队在北上途中交锋,双方且战且停,战事格外艰难。与此同时,齐王的主力军也突入北营,欲直取皇都。旋即消息因道路受阻中断,我方亦与敌军陷入苦战。这是一场混战,双方都报了必死的信念,战况惨烈。我们依旧采用轮番进攻的方式和对方交战,故能获得片刻喘息。但凡没有消息都是好消息,战斗的间隙小风这样安慰我。我们都受了伤,模样极为狼狈。
喂,常雨,你害怕不害怕。我喊了一声,让常雨后退,换上其他的士兵。常雨在战场上巾帼不让须眉,让我刮目相看,心中对她更有几分敬意。
不害怕。谢谢你们没有把我押回府上,或是把我像小白兔一样保护起来。我这枪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而且我的功夫不错呢?是不是,四弟?常雨又抿了一下嘴角,四弟,这次的事,是我太冲动了。没有相信季礼,差点连累了顾怀风,你可别生气了。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如果以后你们再遇到什么危险,我一定会帮忙!
你应该先关心眼下,说不定都没有以后了。小风从袖口撕下一块破布,绑在常雨右肩的伤口上,帮她暂时止血。
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常雨瞪了小风一眼,小风不说话,继续上前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