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璟放下手中的笔,夜色深沉,昏黄的灯火之外,黑暗愈发浓稠。他推门而出,院中灯影幢幢,空中繁星点点,秋风凛冽却还是吹不散这夜的凄寂。他看向墙边那盆状元红,单薄的枝叶被烈风撕扯着,似乎不堪侵扰。
这盆桂花至今他已精心养护了八九个月了,现今虽依然存活,但大概还未生出强健的根系,所以才会一直是这样一副毫无生气的孱弱模样。昊璟抬头望着残缺的月,中秋将至,气温也一天低过一天,是时候把它搬回屋檐下了,他俯身搬起棕黑的瓷盆,仅有的十来片叶子在秋风的关照下已全部枯黄,蜷缩着黏着纤弱的枝干。
“只是…离开母体的枝条,还能接得回去么?”
奕涵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萦绕,昊璟靠着廊柱站在阴影下,咧嘴笑得苦涩,那个凛冬,他捏着被奕涵削下的这段枝干,信誓旦旦要养活它。那时他心想,即便是已经接不上了,至少也要远远看着涵儿成长。可原来离开母体的枝条,不仅无法接回原处,而且连存活都很困难。
他捂着胸口,闭上眼,歉疚像幽灵般降临。一直以来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他守着这个家,待到涵儿回来,所有缺失的时间都能奇迹般地被忽略。生活就是这样,容不下奇迹,这段时间他一次次的祈求,却一次次的落空。可一直以来,涵儿也是如此吧,在期盼父亲保护、母亲疼惜的年纪,被他这个父亲残忍的抛弃;而在割舍一切接受命运时,又要被迫重新接受。
知子莫若父,即便是他这样一个不尽职的父亲,却大概也能猜到涵儿内心的挣扎。可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父亲,所以明知道奕涵在抗拒,他也还是不愿就此放手,因为这次,或许真的是他们父子间最后的可能性了,错过了他俩就再无相交的可能。
“昊璟…”
绵柔的声音浮在空气中,缓缓渗进昊璟的耳蜗,像微凉的露滴,打断了他的情绪。昊璟睁开眼,循着声音茫然回头,空洞的目光在珞妤脸上慢慢聚焦,他转过头看着珞妤,眼底的绝望一闪而过,当初他的一个决定,让这个家成了一座空城,困住了他们俩。
“昊璟,你怎么了…没事吧?”珞妤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髻,关切的看着丈夫。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这阵窒息的疼痛。她抬眼看着昊璟,他定定地站在阴影里,仿佛已经溺死在这化不开的黑夜。
“没事儿…”嘶哑的声音被秋风吹散,显得有些飘摇。他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袖上折痕,上前一步垂首看着珞妤,嘴角牵出浅浅的笑意很好的掩饰掉眼中的伤痛,“小妤,还没睡?”
“嗯,睡不着,你呢?”珞妤抬眼看着丈夫,心底泛起点点酸涩。昊璟没有接话,暗沉的院子恢复先前的沉寂,只有飒飒的风声掠过耳廓。朦胧的光线倾泻而下,惨淡的月光被枝叶切得支离,此时的昊璟脆弱的像个水晶人。
珞妤抿着唇,没由来的一阵悲伤。这些年,她的一颗心都被涵儿牵扯着,似乎真的冷落了她的另一个爱人。她已经记不得上次来昊璟的院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今夜若非奕涵不在,她又辗转难以入眠,大概也是不记得过来的。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狡猾的人吧。其实,在奕涵被昊瑄带走的那一刻起,她和昊璟就已经是共犯了,她也早就没有指摘他的立场了。她知道,她一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自责得夜不能寐,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她知道却依旧把这一切都推到昊璟身上,让他背负所有的罪愆。可涵儿的离开,受煎熬的绝不只有她,昊璟的内心从来都比她更煎熬。这些年,她哭过、怨过,而昊璟只能默默承受——承受送走涵儿的罪,失去涵儿的痛,还有她的泪和怨。
“小妤,不早了,早点回屋休息吧。”昊璟浅浅的叹了口气,他不忍看妻子黯然伤神的模样,但此刻,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奕涵走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们像是生活在回忆和自责中的亡灵一般,渐渐枯槁。可在涵儿离开之前的那个中秋,他明明要他俩以后都好好的呀,而他们却把生活过成了一团乱麻,涵儿那次大概也是为此才对她大发脾气。
珞妤抬手揉掉眼角的泪花,抬手贴着昊璟的脸颊,原本犹疑的眼神开始笃定,她看着昊璟笑道:“嗯,你也是,早点休息。”
“小妤…”昊璟握住珞妤冰冷的手,可就是这双不带温度的手,渐渐消融了他眼里的寒冰,终于温热的液体不停的涌出眼眶,黏黏的,暖暖的,随后又被秋风吹凉。珞妤抬手抹掉昊璟脸上的凉意,“回屋吧,我也走了。就要中秋了,今年涵儿回来,让小浠也早几天回来吧,不管怎样,过节总要有过节的气氛的。”
“嗯,你看我这记性,这都几天了,一直也都不记得写信给浠儿,告诉他涵儿的事情。”昊璟吸了吸清涕,郑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