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以安看着老板,说道:“再来一瓶二锅头,大瓶的。”
他看见对面的岑盛宇仿佛见鬼一样的目光,岑以安显得泰然自如,他拿起筷子夹起两颗花生,放在嘴里嚼了嚼,正好老板这死后拿来了一瓶二锅头和一次性杯,他先给岑盛宇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是父子俩第二次面对面喝酒,第一次是在蓝盈去世不久后的一个晚上。
菜上齐之后,岑以安拿着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少年还是少年,就算装得如何淡定还是在浓烈的白酒面前露了馅,他的脸和脖子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舌尖不断传来苦味和辣味,他重重地捏着塑料杯,扔在桌面上。
岑盛宇略谨慎地小酌了一口,古怪地看着他。
知道喉咙火辣辣的痛觉渐渐消失,岑以安才抬起头来,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从书包里拿出刚才剩下的两千块钱,语气带着酸涩,声音颤抖,道:“这是我交了学费之后所有的钱,你拿去吧。”
真给倒他手中,岑盛宇反而不敢要了。
“我要上大学了,后天走,坐一天一夜的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过年我也不回来了,去找个兼职吧。,”岑以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道:“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你拿着这钱离开这吧,到你以前工作的地方去,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岑盛宇端着酒杯的手一下子顿住,他那张长了很多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又继续听见自己的儿子说道:“你好好生活,我也好好读书,我们各过各的。”
岑盛宇手中的酒似乎比平时要难以下咽,他身下的凳子就像是长满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他仓皇失措,想要离开,抬脚转身的时候,听见岑以安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爸,妈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这个模样。”
岑盛宇仓惶的脚步停了一秒钟,又快速离开。
临近十点钟,这家小炒店的人气依旧火爆,源源不断的客流和嘈杂的声音,显得低头喝闷酒的岑以安有些孤寂。
岑以安踏着月光回到家了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很久,凌晨一点钟还是没看见岑盛宇的影子。
他打量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前十八岁他和蓝盈生活在这里,十八岁过后和一个醉醺醺的父亲在客厅里打架,疏于打理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蜘蛛网,挂在床边的粗布窗帘也很久没人搭理,变得皱巴巴的。
茶几上再也没有鲜花和水果,只有几个印着再来一次的啤酒瓶和岑盛宇的好几个打火机。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灵魂,窗外一片寂静,在飘起的床帘之下,岑以安突然捂住自己脸,小声抽泣起来。
——
岑以安去火车站之前给温初发了一条信息,下午三点钟的火车,他早上起来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猪肉和芹菜,学着蓝盈的样子五六十个云吞,打包好放进冰箱里。
岑盛宇已经两天没回来了,他也不打电话催。收拾一切之后,岑以安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了门。
他的行李很轻很小,却装满了坚韧。
他走出月儿弯巷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句,同一层楼的顾婶拿着一代煮熟的鸡蛋急匆匆地赶来,塞进他的手里,道:“路上带着吃,别饿着了。”
顾婶心酸地看着又瘦又高的少年,心疼地说道:“你那个爸也不来送送你?”
手中的鸡蛋还是温热了,顾婶是掐着点煮的,她拍了拍岑以安的肩膀,道:“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岑以安眼睛发酸,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匆匆点头,赶往旁边的公交车站,走进人流中的时候,岑以安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顾婶,带着祈求的目光,道:“能不能拜托您和顾叔帮我看一下我爸?”
顾婶愣了一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一个半个小时,火车站人流不息,人们提着行李奔赴四方,岑以安排队进站的时候,察觉到身后的人人群变得骚动,好像是有人插队。
身后不断传来抱怨和叫骂的声音,岑以安下意识回头,看见了一脸狼狈的岑盛宇扒开人群朝着他走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岑盛宇却不敢往前,周围人的推搡让他险些站不住脚,岑以安见状连忙从队伍里出来。
在无人的角落里,岑盛宇点第二根烟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新款的出触屏手机,扔给了岑以安。
岑以安摸着厚度,看了他一眼,道:“你那里来的钱?”
岑盛宇被岑以安看得不自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给你你就拿着,问那么多干什么?”
岑以安垂下眼眸,把信封和手机还了回去,道:“你自己留着用吧。”
岑盛宇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道:“老子给你钱天经地义,几千块钱推来推去,看你那小婆娘的模样,看着真够憋屈的。”
他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道:“去了大学买点衣服,买点吃的,别让人看扁了。”
岑盛宇说完之后似乎无法在直视岑以安深幽的目光,对着他道:“赶紧进去排队,别磨蹭了。”
说完插着口袋吊儿郎当地走进人群之中。岑盛宇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岑以安,发现他在看着自己,那目光如同冷风一样吹过他的后脑勺,让他整个人浑身变冷。
岑以安上了车,把新手机打开之后插入电话卡,给温初发了一条消息。
他躺在硬卧上,盯着上铺的门板,闭上眼小憩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车上有售卖盒饭的,二十块钱一份,岑以安问价之后拿出背包里的袋装泡面和一个干净的碗,准备到饮水机接热水。饭点接热水的人很多,拍了一条很长的队伍,岑以安只好先回来坐着,打开顾婶拿给的鸡蛋袋子,发现十几个鸡蛋下面压着一个红包,里面装了五百块钱。
岑盛宇走到家门口,正想像往常一样敲门,抬起手的时候才意识到岑以安已经坐火车走了。
他找到老地毯下面的钥匙,开门进去。客厅干净整洁,岑以安离开之前专门打扫过的。他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走进厨房看见比他的脸还要干净的锅碗瓢盆,走到冰箱前,打开上层发现里面有一小袋云吞,下面还压着一个信封,是岑以安那天晚上给他的两千块钱。他又下意识打开下一层的冰箱,三个柜子被装成小袋的云吞之塞得满满当当。
猪肉芹菜的,蓝盈每次在他回家后离家前都会给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