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我的脑袋和肩膀上积了一层,我的双眼几乎要合上,忽然被温暖的掌心贴上我的额头,紧接着是一阵暖意从头顶传遍全身,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
师尊提起我的后衣领,把我从雪堆里拔出来。
他问:“为何不跟上来?”
我觉得师尊很幽默。
若不是不合时宜,我应该会当场笑出声。
但师尊是真不懂。
我告诉他:“……您走太快,我跟不上。”
雪停了。
他又把我放下来。
师尊放慢了步子,像是在配合我的步速。
可他毕竟是大人,又是修为强大的修士,再慢也会比我快。
他每走十步,和我拉开了距离,就会停一停,回头等我,等我跟上来,再继续往前走。
我觉得我像一头驴,而师尊就是吊在我面前的那根翡翠玉萝卜。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可以叫人等一等。
宿炆见我久久不语,弱弱地缩回手,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我有时候觉得他讨厌,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可怜。
毕竟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就被我讨厌了。
“抱歉,是师兄没考虑到你走路太慢。”我很虚伪,越是讨厌谁,越是表现温和,装的善良温柔。
宿炆连连摇头,双手环抱着书本,跟在我的身边,瞧了我一眼,又收回视线,书都要被他捏皱了,始终没开口。
我看出他有话要说,眼见就要踏进苍雪山的地界,我停下脚步。
进了结界,只要师尊心念一动,便能感知到结界之内发生的一切。
我一停下,宿炆便跟着我停下,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他后脑勺的黑色发带随风扬起,又施施然落下。
我绑什么发带,他也绑什么发带。
呵,学人精。
“师弟,别再折磨这本书了。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言。”我从他的怀里抽出那本被他捏皱的书,拍了拍封面,重新展平书籍,看都没看书名,就还回给他。
我并不关心他爱看什么书。
宿炆接过书,重新把它抱回怀里,微仰着脑袋,望向我:“师兄,刚才你在藏经阁说的话,我不小心听见了。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师尊待我这样好,你一点也不介意吗?”
“当然。”介意得要死。
我笑了笑,轻拍他的肩膀,不曾停留,再多一秒都要暴露我对他的嫌弃。
“那太好了!我还担心师兄会像那些人一样讨厌我。”宿炆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衣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虚伪做作的我。
我更讨厌宿炆了。
或者说,我更讨厌面对他的自己。
但要我说出讨厌他,刺痛他的话,我……其实根本做不到。
我不仅虚伪,我还特别喜欢讨好别人,一想到这个世界会有人因为我受伤,我就会寝食难安。
宿炆松开我的衣袖,一脸欢喜地从他的暗袋里掏出闪烁着金光的传音符,我立刻认出那是师尊的手笔。
他说:“师尊,您也听到了,师兄并不介意您待我好!我能继续跟着您学习了!”
还未进苍雪山,我就已经遍体生寒。
传音符在宿炆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从顶部开始自燃,差点烧到了他的指尖。
宿炆吹了吹发烫的指尖,又甩了甩手,解释道:“先前师伯来找过师尊,说是宗内有人传我们师门不合,若是师兄你介意,我可以暂时跟着师伯学习一段时间。现在知道师兄的心意并非如此,真是太好了!”
我的鼻尖落下一片微凉的雪花。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雪。
“师兄,我们回去吧。师尊让我出来借书,我怕他等久了。”宿炆盛情邀请,我却觉得他的笑刺眼,像在嘲讽我。
我摇了摇头,在山脚的阶梯坐下,说:“你去吧,我想静静。”
宿炆摸了摸鼻子,没再耽搁,转身上了山。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雪也越下越大,就像我和师尊走丢的那天下的雪。
我恨透了我自己。
完全是我活该。
该说的话,永远说不出口。
我把自己抱紧,缩成一团,脑袋埋进膝盖里。
一阵微风吹来,所有下落的雪花都绕开了我。
咦?
我伸出手,尝试接住眼前的雪花,却眼睁睁看着即将飘入掌心的雪花停顿了一下,又向上飞去。
我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人往下拽了一下,然后随着雪花升空。
我抬起头,身体后仰,脑袋先是碰到了身后人的素色衣摆,眨眼又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眸。
师尊不知道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师尊,怎么来了也不说话?”我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师尊:“你想静静。”
谁懂,师尊有多幽默。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
我转过身,拽住师尊的衣摆,用力至极,好像要把它撕碎。
师尊皱起眉头,神情似有不悦,正要向旁边踏出半步,顺道将他的衣服从我手中抽离。
我说:“师尊,对不起,我撒谎了。
“我其实非常讨厌宿炆。”
师尊踏出的半步,又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