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舟才发现此间别有洞天,竟然分了上下两层。
二层穹顶上遍燃烈火。
自洞口而下的光线将一层正中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视线一亮,谢行舟便看到此间正中的金属刑架上捆着一个人。
油浸的宽布条将他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连眼睛和口鼻也未放过。
那人头顶悬着一个巨大的滴漏壶,水滴自漏嘴里缓慢流下,一滴滴落在他的头上。
方才黑暗中他听到的水滴声便是来源于此。
谢行舟愣了,水刑,他曾在书中看过这种刑罚。
所谓水刑,便是激发人在未知环境下的恐惧心理。
接受刑罚的人失去视力,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会是什么。
是一把卷刃的大刀?
一群蚀骨的毒虫?
还是一根根沉入骨髓的银针……
最后,都不是。
落在他头上的是一滴柔软、珍贵的水。
他很久不曾进食进水过了。
他欣喜若狂,贪婪地将一滴滴流到嘴角的水吞食干净。
可是,很快,他发现,这水流的太快了,他来不及喝。
这水可以不再柔软。
它那么硬,像一颗颗钉子不停凿进头骨,仿佛要把脑袋凿个洞。
这水也可以仍然柔软。
它像有了细细多多的足,轻轻攀附着皮肤,在浑身各处游走,奇痒无比。
而痒远比痛要更难忍受。
那人显然已经吃足了苦头,口唇在布料的覆盖下直打哆嗦。
谢行舟心中纳闷: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竟会动用如此刑罚?
不知是被刺激的,还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谢行舟精神消耗得特别快。
才站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头眼发花,虚弱地由裴海扶着坐了下来。
远处的光把他们这处也照亮了些许。
裴海将他扶在座位上后矮身跪在脚踏上,抬头细细察看他的脸色。
一上一下目光相接。
裴海看他时,谢行舟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海。
看着看着,谢行舟愣住了,湿冷的空气黏住了他的眼珠和声音。
他死死盯住裴海的眸子开口,“裴海,把你的身份和履历如实报来。”
这是谢行舟自醒来后说的第四句话。
细听,声音冷冽低沉又带着一丝雌音的柔和。
这不是他,不是谢行舟的声音。
他张嘴,裴海眼中映着的人也张嘴,他闭口,那人也闭口。
裴海眸中的他,身着墨绿色鹤袍,眉尾斜飞,一缕额发染霜,眼目疏离若一汪寒潭。
那厢,裴海低头下跪,肃然呈报:
“属下裴海,少时从军,蒙大人拔擢,一路升任禁卫左统领,负责拱卫皇城。”
“此次让北溟细作潜入内城对陛下不力,是属下失职,听候大人处置。”
谢行舟沉默半晌,裴海便跪了半晌。
一刻不停地思考,谢行舟冷静得可怕。
当他从混乱中跳脱出来后,终于从犄角旮旯的记忆角落里搜索到了答案。
裴海、白止,禁军左右统领,坊间诨号欺霜鞭,玉面刀。常被与摄政乱权的内庭督主李昭沉一同提起。
但因李昭沉恶名昭彰,这两位武将走狗便常常一带而过。
谢行舟曾在坊间茶肆听到谈论的人们口若悬河,将内庭奸宦李贼挟持幼帝企图染指天下的阴谋讲得绘声绘色。
市井之中尚且如此,遑论朝堂。
他供职的御史台司察谏之职,每日作一篇讨李贼疏是上官交代新进御史练笔的基本功。
当值时那些前辈们个个口如刀,笔似箭,唾沫横飞,有一多半的时间是在切磋琢磨还能如何换着花样和辞藻参奏奸贼李昭沉。
恨不得用一封封谏书将李贼钉死在城门楼子上。
现在,
他成了……奸贼?
他成了……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