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巍问,是不是在想那个人?
“想家了。”顾念轻轻回。
李巍未语,内心却在追问。
那你的家里,是不是有那个人,又有没有他?
李巍捏紧袖中,今晨紧急送来的加密邸报。
父皇病危,召他紧急回京!
好不容易,他与她走近了一些,却又要远离她了!
他不甘心!
他拖延到此时已是不该,但这京杭运河之路,本就是他要去做的,现在他要留下她一人扛起这个担子,过完年,她也不过才十四岁!
一位满面红光的老者捧着卷轴跪地:“老朽斗胆,请太子殿下与赵姑娘共题'万家灯火'四字,老朽要将其裱在学堂,让子子孙孙都记得今夜之光。”
顾念正盈盈望向他,询问他的目光,温柔又可爱。
李巍心砰砰跳,实在想溺死在这一刻两人美好的气氛中,他松开袖口手中邸报,说服自己,再纵容自己这一夜。
“好!”李巍接过狼毫,看向顾念,“桑桑。”
顾念受此刻的氛围感染,心头软成一片,她的手轻轻覆上他握笔的指尖,李巍的耳尖不争气地红了一片。
朱砂混着金粉在宣纸上流淌,最后一捺收笔时,漫天孔明灯正化作星河倒悬人间。不知哪个孩童喊了声“新娘子抛绣球咯”,整条街的莲花灯突然都转向顾念的方向。
恢复健康的胡太守,正巧也在此地,他揶揄地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捋着胡子大笑:“这是咱们汴梁城的古礼,受恩的少年人们要给恩人系红绸呢!”
数十个戴着面具,头上簪花的少年们长衫儒雅,跳着汴梁古法之舞,一舞跳完,最年长的那个少年,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漂亮道雌雄莫辨的脸庞,他将绣着药草纹的红绸系在顾念腕间:“小生白敬,愿恩人得遇良人,白首不离。”
说罢偷偷瞄向李巍瞬间含怒冰冷的眼。
小小少年郎吐吐舌头,忙抖着手,将红绸的另一端系在李巍手腕,低着头退去。
其余少年人们见他被吓着,推搡着他,哄笑一片。
顾念看着这群活力四射的少年郎们,笑着看向李巍:“他们都没你好看呢,别生气了,李巍。”
一句简单的轻哄,让他心花怒放,耳尖的红霞蔓延了整张俊脸。
整座城的灯火忽然暗了一瞬。洛河中央升起盏三层楼高的走马灯,顾远站在冰船上,亲自操纵机关,灯面上演着冰蛊祛除的全过程。
守城的校尉提了两壶酒,和顾远对酒畅饮。
“顾大人啊!那日我快死了,好心劝太子殿下别进城!没想到,太子殿下和赵姑娘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给拯救我们这整个汴梁城的百姓!”
顾远慈爱地看着岸上的一对璧人,心潮澎湃:有此储君,他大央,肯定民泰国安!
当灯影演到李巍跃入冰河时,守城校尉大声起了个头,满城百姓忽然齐刷刷跪地高呼!
“太子千岁!良缘天成!”
李巍的手在广袖下悄悄勾住红绸,看着那一端连接着的皓腕,像是月老特意系上的红线。
远处传来悠扬的埙声,刚刚那一群可爱的少年们,摘下了面具,少年们有男有女,正满面笑容,立在冰河之上,吹奏古调。
这座差点死去的城池,终于在新年的第一轮圆月下重生了。
次日凌晨,晨曦微露,顾念正盘腿在屋顶练功,瞥见李巍的玄甲卫正在套车。少年太子站在马厩旁,手中捧着个木匣,玄色大氅的暗纹在晨光中流转出龙鳞般的光泽。
“要走?”她收功从屋顶一跃而下,李巍伸手想去接,可顾念如同跃兔,比他反应更快,轻盈落地。
李巍转身时,晨曦恰好勾勒出他眉骨的轮廓:“父皇病重。”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掀开木匣,“这把巡河金剑,赠你。”
“持此剑可调沿河十二城驻军。”李巍将剑穗上的玉坠翻过来,露出“如孤亲临”的篆刻,他眼神温柔:“表妹看哪个不顺眼,便拿这把剑斩了他的头颅,无所顾忌,我都给你兜底。”
顾念指尖掠过金光闪闪的剑身,这把剑尚且只砍下了项炼的头颅,到她手中,可就不止这一个了。
“怎么想着送我这个?”顾念握住剑鞘,在雪中随意舞弄,试试手感。
“那日银杏树下,我已准备赠你玉簪。”李巍拔出自己的剑,与她浅浅交手,两人的剑尖在空中画出星河流转的轨迹,“后来见你使剑的模样,便觉得该赠你一把剑,而这把剑……想来正合适。”
长乐牵着踏雪乌骓走来:“殿下,该启程了。”
顾念闻言,收剑于剑鞘中,虚空起手,疾风咒一指落入乌骓眉心:“我已驱了疾风之咒,汴梁到京都八百里加急,只需半日。”
李巍喉间发紧:“你早知我要走?”
“顾大人昨夜醉酒时说漏了嘴。”顾念笑着退开半步,却见姜堰抱着个陶罐从厨房钻出来,不由分说将罐子塞进马车。
陶罐里腌着糖蒜,是他这么多年的珍藏,傻大个自个儿舍不得吃,却愿意给李巍的。赵珽则默默将玄铁弓挂在车辕,还捧来包还温热的栗子糕。
“保重。”李巍踏上马车时,袖中落出还没雕刻完的桃花簪。顾念假装没看见他慌乱拾起的模样,却在马车驶出驿站时突然高喊:“李巍!”
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中,少年猛地探出车窗,却见顾念站在漫天朝霞里挥剑起舞。
剑气汹涌,朝霞在疾风中,化成了一行震惊整个汴梁城的赠语。
“祝君: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巍眼眶火热,却又心中寂寥。
她赠他疾风,可他身染尸毒,也不知能否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