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桑群不太喜欢这个地方,那联系着他最深的噩梦。
桑母的病房在走廊尽头,医院有些老旧,走廊一扇窗都没有,刺眼的白炽灯照得视网膜酸痛。
风堵塞着,然后门推开了。
桑母坐在病床上,裤腿卷起,雪白的绷带缠得发肿。
桑群叫了一声:“妈。”
桑母看见他轻轻皱眉:“……真不知道她们叫你来干什么,再晚两分钟我就自己跑回家了。”
“都骨折了,还不当回事,”来的路上医生已经跟他说了大致情况,桑群在床边坐下,“既然建议你住两天,那就受下罪,反正过两天国庆节放假,我也能……”
“你能干什么?”桑母反问道,“你最近不是洗心革面要好好读书吗?不用管我,我自己在家躺躺就差不多了,也不用破这个费……”
桑群看着她:“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问吗。为什么受伤?”
“……搬东西不小心撞到了,这么点事搞得兴师问罪似的。”
“你搬什么东西,”桑群的目光很平静,带着些许压迫感,撑在膝头的双拳早已握紧,“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你搬的?”
“工厂里总有事忙……”桑母垂下眼,神色有些僵硬。
“撒谎,”桑群说,“最近厂里不忙,没钱赚了,你又跑去接别的活儿是不是?”
床上的人没再说话。
“他们都告诉我了,你是从工地来的,”桑群叹了口气,语调低低的,“那种地方都是苦力活,不是你该干的……”
“不是我该干的,难道就是你该干的吗?”桑母抬眼看他,情绪有些不稳定,“你一个未成年,不回家住也不问家里要钱,几百块从上学期用到现在,你平时在干什么?”
桑群皱眉:“这个你不用管,我……”
“是啊,我不用管,”桑母冷笑,声音不自觉抬高,“那你也不用在这里对我说教。”
桑群眯了眯眼,没再说话。
桑母别过脸去:“……跟你说不过两句就要吵,不如我跟年年聊天。”
桑群:“他待会儿就来了。”
桑母顿了顿,回头看他:“你叫他来干什么?”
桑群却问:“吃饭了吗。”
“吃过……”
“咕——”
桑母有些尴尬地收住话头。
桑群替她掩饰过去,低声道:“我饿了,一块儿吃吧,年年亲自做的。”
“哼,”桑母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长这么大了,还要年年照顾你。”
“他是哥哥啊。”
提到阮牧年,母子俩之间的氛围总算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有什么想吃的,”桑群拿出手机,“让他给你做。”
“麻不麻烦啊,”桑母叹了口气,“你就天天使唤人家是吧?叫他随便做点就好,我减肥呢。”
桑群轻哼:“你胖过吗。”
“胖过啊,生……”桑母说到一半停住了,生硬地续上,“反正,你们长身体的先吃饱再说。”
桑群听懂了被她截断的话音,是生他的时候。
母亲的体态早已不如当年,发丝凌乱许久未梳理,只是草草扎了个马尾。在工厂、工地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到处奔波,家里的化妆品也早已落灰。
以前母亲总是喜欢修身的长裙,挽起一边发丝,然后明媚温雅地笑。
现在不能了,太多东西化作风霜,侵袭这张姣好精美的面庞。
连回忆上次她的笑容,都需要苦思冥想。
“皱着眉头想什么呢?”桑母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来了一张嘴就教训我,不开口就沉默得跟尊雕像似的,我看你还得收费是吧?”
桑群怔了怔:“没,我……”
“锯嘴葫芦,”桑母嘁了一声,“一瓢水都装不下。”
桑群:“……”
“你先嫌我烦的,”桑群无语,“安静了又嫌我沉默。要不定个闹钟吧,让响响,让停停。”
“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连闹钟都不如?人工还智障?”
“……刚就应该让年年做点鸡肉给你吃。”
“你自己多补点核桃吧,别天天夹门里。”
桑群张了张嘴,没想到更毒的。
“呵,”他只好认输,“你赢了。”
“斗嘴还想斗赢我呀,”桑母得意,“也不看看你是谁教的。”
“是是,”桑群无奈点头,“全仰仗您。”
两人又没话了一会儿,母亲的神色变得不自在,反复抠指甲缝。
刚刚是她先开口,现在该轮到自己了。
“嗯,”桑群绞尽脑汁,“这两天参加了月考……”
“怎么,”桑母立马接住他的话,“你以前从不参加?”
“不是,”桑群挤牙膏似的进行小学生周记汇报,“这次没睡觉,全程考完了……”
桑母惊奇:“你还在考场睡觉过?考的怎么样?”
桑群:“……6分。”
桑母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那你也是个人才。”
“物理,”桑群又说,放弃了衔接词,“班主任的课。”
桑母挑了挑眉,拿出手机翻了翻:“最近也没接到学校来电啊,你考成这样不需要叫家长吗。”
“是上学期,新的班主任还能跨期执法吗,”桑群说,“我捡彩票都能中奖。”
桑母无语:“那是人家开奖后扔地上的,跟你没关系。”
“反正,”桑群迅速结束这个话题,“很顺利。呃,还报名了运动会……”
桑母担忧地叹了口气:“你这表达能力,作文是不是10分都没有啊?”
“怎么可能,”桑群果断反驳她,“少说十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