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的枣树花开繁茂。秦允显听府里的下人说,秦朝每日傍晚都会在东院温书。他循着下人的指引刚来到此处时,果然撞见一名孩童。不过那孩童并未温习书,而是手执着一截枯枝在空地上比划。
孩童身形单薄却架势十足。只是招式杂乱无章,显是无人指点,偷学来的把式。
秦允显负手看了片刻,终是摇头。而且他多日未动筋骨,此刻竟有些技痒。于是信手折下一段树枝,身形一动,踏步飞了过去。
那孩童练得好好的,突然出现个人,吓得连忙后退数步。
他习武之事向来隐秘。父亲秦贞成最是厌恶武夫,整日里不是逼他背书,就是考校史书大义。偏生他骨子里流着尚武的血,每每读到“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时,胸中便涌起万千豪情,恨不得即刻披甲执锐,驰骋疆场。
奈何府中严禁习武,连护院的武师都不得与他交谈。只能让贴身下人装作采买文房,从西市那些江湖艺人手里,换来几册残缺的剑谱枪诀。每日暮色借口温书溜到东院,趁着无人,才悄悄练习一会。
秦允显丝毫不留情,瞧对方后退,反而一树条“啪”地抽在秦朝的小臂上。
秦朝吃痛,生怕叫出声惹人过来,只得哼哼唧唧憋在嗓子眼里。面对秦允显凌厉的攻势,他倔强地咬紧牙关,枯枝舞得虎虎生风。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在秦允显有意引导下,秦朝渐渐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虽然招式依旧生涩,却多了几分章法。
良久,秦允显扔了树枝,在气喘吁吁的秦朝肩上拍了拍:“天赋不错。不过比起你兄长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也不是他吹牛。秦允显自幼便显露出惊人的天赋,无论经史子集还是骑射武艺,但凡他稍加研习,不出旬月便能融会贯通。鸿都门学的师长们常望着他批注的典籍摇头叹息——这般悟性,若嫡出,怕是要惊天动地了。
可惜他终究是庶出。这个身份就像一副镣铐,既锁住了他纵横沙场的可能,也断了他为官的念想。那些令人艳羡的天赋,终究消磨在了礼法的囚笼里。
秦朝用胳膊擦了擦汗,听到“兄长”二字,登时停下动作,眼睛睁大了好几圈:“你!你是,是父亲常念叨的令则?!”
每当他的书念不好,秦贞成便要搬出秦允显幼时的“光辉事迹”来训诫。起初不过是纠正几个错别字,后来渐渐变成——“同是皇室血脉,你兄长天资卓绝,为父虽不及他,好歹也通晓诗画。怎偏生到你这里,连《急就篇》都背不全,学了一个月,就只会画个大王八!”
秦贞成每说到此处,总是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沙包大的拳头就往秦朝身上抡去。
挨打得多了,秦朝别的没记住,就光记住了他有一个兄长,叫令则,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
“没规矩。”秦允显屈指在他额上一敲,眼底却带着笑意:“叫兄长,否则我便将你偷习武艺之事告诉你父亲。”
秦朝“嘿嘿”一笑,丢开枯枝就扑上来扯他衣袖,眼睛亮得惊人:“方才那招'身如轻燕而飞'是怎么使的?还有那个回身......”他语速快得像连发箭,“只要你肯教,别说叫兄长,就是叫你爹,不,叫你娘都成!”
秦允显:“......”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不开口倒好,嘴一开,那不成体统的几个字眼在暮色中炸开,震得他一时语塞,竟连话也不会说了。
“教你也不是不可。”秦允显忽然勾起嘴角,他从秦朝小手里抽回袖子,一边理着,一边转过身,准备去正堂召人来商议正事:“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哦,对了,估计你也偷买了不少杂书。告诉你,那些是骗小孩的,记得到时候一并带来.....”
他本来随口一说骗骗小孩玩,并未打算真的教他。甚至还要将那些杂书交给他那好吃懒做的小叔,让对方好好教育一番。秦朝这个年纪学武还是太早了,要以读书为主。
可话未说完,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秦朝直接跪下了,膝盖砸起一小片灰层。
“爹,娘,兄长,您爱听哪个?咱们这就开始教成不成?”
秦允显背对着秦朝,无声地笑了。
这执拗劲儿,还真是似......还真是似他儿时的小叔。当年秦贞成为了画好一幅丹青,茶也不思,饭也不用,没日没夜地求父亲教。又是磕头,又是师父叫着,闹得永安宫鸡犬不宁。后来父亲被磨得没法子,最后只得抽空指点。
秦朝见秦允显不为所动,急忙追上前去,一路软磨硬泡,说得口干舌燥,却仍未能让秦允显驻足。更糟的是,这番拉扯恰被秦贞成撞见,因他举止失仪又被厉声训斥了一通,最后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家仆强行带离,只余一路哭喊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