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
夜幕降临,仰止轩内烛影幽微,沉香袅袅。谢烑自马场归来,沐浴更衣后,方请陈府医前来诊视肩伤。老医者指尖轻按伤处,眉头微蹙,半晌方舒,替他拢好素白中衣,缓声道:
“公子此伤震及筋骨,所幸未至脱臼,然近日起居,仍需谨慎。”言罢,自药匣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此药化瘀,一日两敷。另备药油一味,需于就寝前揉开。”
待府医退下,京墨躬身立于榻前,掌心蘸了药油,缓缓推揉伤处。见公子虽面色如常,额角却隐隐沁出薄汗,不由低声道:“究竟是何人,竟能伤到公子?”须知他家公子虽未及弱冠,却已是十人难近的身手。
“多嘴。”谢烑淡淡一瞥。
京墨当即噤声,垂首专心侍药。
恰在此时,小乙掀帘而入,抱拳行礼道:“公子。”
京墨见状,知他有要事禀报,遂收好药瓶,悄然退下。
数日前,小乙奉谢烑之命,暗中查探语芙与小蚊子二人底细。那市井少年心思单纯,几枚铜钱便教他将与徽言相识的始末、受托跑腿之事悉数道来。倒是语芙颇为机警,小乙几番试探,险些折了童子身,也不得半点透露,只知她身世清白。
本以为要受责罚,谁知谢烑只淡淡道:“既是寻常人家,不必再查。”只是那褚娘子刻意接近公主的缘由,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公子,仇虎那批货,有眉目了。”
谢烑眸光一沉。月前围捕仇虎时遭人截杀,更蹊跷的是,那批货物竟在甲卫眼皮底下凭空消失。当日他亲至现场,只见库房空空如也,唯地砖新泥痕迹可疑。命人撬开后,果见暗道幽深,蜿蜒而下。
亲随无咎循迹追查,发现暗道竟通至居德坊一座废弃宅院,所属之人乃是已致仕归乡的工部侍郎杨敬旧邸。守宅老仆横尸枯井,而院中车辙痕迹清晰,显然货物皆由此转运。坊门守卒亦言,近日确有驴车趁天色未明时出坊,却未察异样。
如今无咎传来消息,小乙继续禀道:“货物与人俱入义宁坊后,便再无踪迹。无咎仍在坊内细查。”
“义宁坊……”谢烑指尖轻叩案几,沉吟片刻,“城外可曾搜寻?”
“官道、小道皆已排查,并无出城迹象。”
谢烑眸光微动,忽忆起仇虎乃粟特武士,而义宁坊正是胡商聚居之地,坊内更有祆祠矗立,胡商货物进出寺庙不会引人怀疑。且齐律明令,官府不得擅查宗教之所。
“义宁坊中有粟特人建立的祆教寺庙,寺中素有祭祀所用地窖,让无咎带人逐个排查。”
小乙当即会意,抱拳道:“属下明白。”
翌日,公主院。
因马场围栏修缮,现场杂乱无序,今日的骑术课只得暂停。晨光熹微中,柔嘉公主迎来了最令她头疼的邬博士番语课。自开课以来,卢宦英每日都要考校她几个番语词汇,不仅要书写工整,发音更要准确无误。每每出错,等待她的便是数十遍的罚抄。
午后依旧是邬博士授课,不过换成了铁勒王庭礼仪。相较于中原繁文缛节,铁勒人的礼数倒是简单许多,这让柔嘉暗自松了口气。
暮色渐染宫墙时,卢宦英照例陪公主在院中练习射术。箭靶静静立在晚风里,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徽言不通此道,便告退回含翠园。
行至半途,她忽而驻足,抬眸望天。天边鎏金般的夕阳照拂过她的面颊,将青石宫道染成琥珀色。昨日此时,谢校尉在马场上救下她,那时的暮色,似乎要比此刻更深些。
“这个时辰,谢校尉应该还在宫里吧?”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随后步履匆匆地回到含翠园取了纸包,又急急往御马厩方向赶去。
徽言赶到御马厩时,只见陈纨一人在清扫地面,吴驭丞却不见踪影。她环顾四周,连谢烑的身影也寻不着。
“褚娘子在找什么?今日还是不能跑马,得等后日围栏修好才行。”陈纨停下扫帚问道。
徽言平复着呼吸,“谢校尉可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