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此言一出,满座名门子弟纷纷拊掌称善。但见小黄门击响红漆描金鼓,一枚挂着五色流苏的花球在席间流转。鼓声骤停时,那花球正落在文昌侯世子林四郎掌中。
“林世子素来才思敏捷,今日定要作首绝妙好诗迎端午!”俞郎君此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林世子将花球置于案上,素色锦袍随起身动作泛起流水般的光泽。他略一沉吟,朗声吟道:“榴花照眼艾蒲香,龙舟竞渡楚水长。不是屈子孤忠在,谁人击节诵九章?”
林世子吟罢,众人喝彩。侍女立即捧来洒金笺,将诗作工整誊录。小黄门再度击鼓,那花球在众人手中飞传,这次停在了一位着杏色襦裙的闺秀手中。
“是太常寺卿家的苏娘子!”席间有人低呼。苏娘子羞赧起身,指尖绞着帕子思索片刻,轻声道:“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她即兴作了一首七绝,虽不及林世子雄浑,倒也清新雅致。
当花球第三次传递时,徽言指尖微动,在鼓声将歇的刹那精准截住花球。她早已算准时机,既要引得众人注目,又不露刻意之态。
崔娥兰语带惊喜,“是褚娘子拿到了花球!有请褚娘子作诗一首!”
徽言佯作惶惑地抬眸,席间已响起窸窣低语:“这便是公主新选的伴读?听闻出身寒门……”
她从容起身,腰间白玉禁步纹丝未动。目光如水掠过满座宾客,忽而展颜一笑,清越嗓音吟道:“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这不是文秀先生的《端午》么?”立即有文士认出。一位靛蓝圆领袍的郎君旋即拍案而起,“诗会规矩须得即兴创作,怎可拿前人诗作充数?”
见徽言不语,那郎君愈发得意,“听闻这位伴读出身寒门,莫非是家中未曾延请西席?”
话落,席间已响起几声嗤笑。
“不是寒门,是布衣。”徽言唇角微扬,忽作天真状歪头,“不过诗会规矩只说即兴创作,未言不可引用前人佳句。在下才疏学浅,只得取巧了。”
席间嗤笑更甚,柔嘉不由蹙眉,几欲开口喝止。却见徽言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诸位可知凌垚居士?”她突然发问。
青袍文士讥诮道:“小娘子莫非要自称隐士?”
满座哄笑中,徽言声如碎玉,“这位郎君既知文秀先生,怎不知他别号凌垚居士?”
笑声戛然而止,那文士喉结滚动,面如酱色。
“在下的确诗才不济。”徽言敛衽而坐,“方才所吟正是家师凌垚居士之作。请继续传花罢。”
柔嘉公主眼中闪过激赏。忽听殿外传来清越笑声,“好生热闹!”一袭天水碧长衫的裴世珩执扇而入,腰间青玉麒麟佩瑲琅作响。
“裴学士!”柔嘉公主眸光亮若晨星,“来得正好,花球正要传呢。”
“参见公主。”裴世珩含笑施礼,“裴某迟到,理当罚酒三杯。”
俞郎君忽然高声道:“久闻裴郎七步成诗,不如即兴一首?”
众人顿时起哄。裴世珩也不推辞,径自走向案前。侍女忙铺开洒金笺,他执紫毫蘸墨,腕走龙蛇。不过须臾,便将诗笺递给公主近侍。
“彩缕同心缀玉粽,蒲觞满酌映榴红。”柔嘉念出前两句,席间已有人轻叹。待念至“不是汨罗江上客,也持香草吊孤忠”时,满座文士闺秀尽皆拊掌。
蓝袍郎君率先起身,“不必再评了,本轮魁首非裴郎莫属!”
裴世珩闻言却轻摇折扇,温声道:“诗会雅集,本为以文会友,何须拘泥胜负?若因裴某拙作坏了规矩,反倒失了初衷。”他目光清朗,环视席间,“诸位皆是才学之士,今日聚此,原该各展所长,不问出身,只论诗心。”
此言一出,先前讥讽徽言的几位郎君面上微热,讪讪不语。
他转而看向徽言,唇畔含笑,语气却郑重,“方才听闻褚娘子师承凌垚居士?家父早年曾与文秀先生论交,每每提及,皆叹先生风骨高洁、诗才卓绝。褚娘子既得先生真传,想必胸藏锦绣,只是谦逊内敛,不愿争锋罢了。”他略一拱手,姿态磊落,“如此气度,裴某钦佩。 ”
徽言指尖微顿,抬眸与他视线相接。裴世珩此番言辞恳切,竟是在为她解围?他与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果然不同。
她略一欠身,声如清泉击玉,“裴学士谬赞了。”
这厢状况,尽数落在不远处水畔观景的鲁郡公之孙周显眼中。他斜倚凭几,手中鎏金酒盏转了半圈,目光肆无忌惮地追着徽言打量。
“去。”他踹了脚身旁小厮,“打听清楚那是谁家闺秀。”
小厮应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