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钰话语之间带了几分踌躇,她微微敛眉脸上带了歉疚:“景姝,我……”
未曾想景姝居然只是淡然笑笑,伸手握上桌前式钰的小臂:“式钰,你不用道歉,我没觉得是你的错。”
“你是何时知道的?”式钰眸中闪过劫后余生般的神色。
“方才,你叩门之时。”景姝笑得温柔,语气与之前同式钰开口并无不同,带了些薄茧的手指指向一旁的衣珩。
“衣珩是樟木的,侧梳妆台也是榆木镶玉的,这方矮几是纹饰玉几,而那边那些椅柜都以夔龙纹或凤鸟纹辅雕。”景姝开口道,“在姜国,王室司寇一族喜淡雅,大都更喜云雷纹雕饰,除了姜国公主娴。”
“而你又说你母亲和离后返归旧国,这世间夫妻和离本就是难事,女子和离后更是举步维艰,故而很多女子哪怕受尽苦楚也不愿和离。和离之后还能接济你的,绝非身份普通的寻常女子,大抵是王公贵族。那她嫁的也绝不可能是个教书先生,而姜国贵族中,也只有国主幼妹娴多年前嫁于燕,诞一女名式微。”
顿了顿,景姝冷静地开口,“而我睁眼时看到这一屋玉器起初心生困惑,不知自己为何在此,直到听到你的话,我才后知后觉。所谓‘不愿做鳏夫续弦’大抵是死了夫人的公子夏,又能轻而易举地使楚国王姬晋恣与你和颜悦色,这样又岂能是平常人。十有八九就是那姜国公主之女,这样一想,你便是式微吧?”
话毕,景姝依旧笑意盈盈毫无不忿之色。
见景姝这般模样,式钰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后宅无趣,我曾有幸仔细翻看过列国传。”景姝坦诚道。
闻言式钰也轻轻笑了:“是,我是姜国公主司寇娴之女司寇越,不过我的字不是式微,是式钰。”
“阿娘和离之时为我改微为钰,微字隐而不显,阿娘不愿意我向父亲期望那般做好各公侯的贤内助,愿我如珍如宝自有所得。”
“父亲将我许给公子夏做夫人,我一时无措便去寻了王姬,与她商讨交易。我应她一诺,她便替我抵了这婚事。”
“至于那位晋公子,我只与他见过匆匆几面罢了,我很抱歉一直瞒着你。”
提起晋夏,景姝的眸子黯淡一瞬。昨夜醉酒,惊得一梦,她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晋夏吻她对她说喜欢,可却说不出个中缘由。景姝想,或许他只是思及二人同病相怜,错把怜悯视为爱意。他越爱她,她便越惊惧担忧,担忧他喜欢她只是因为她在他面前向来温柔无害,倘若他知道了真正的她其实厌恶那副做派,或许他便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喜欢她。
思及此处,景姝不免斥自己又自作多情,不过是个梦罢了。
景姝开口说道:“其实我不是特别在意你会不会嫁给他,我只是……”
话音刚落,景姝连忙噤声,意识到自己未曾告诉式钰自己的身份,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又回忆初见与二人之间的相处,景姝恍然大悟。
“式钰,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景姝讶异。
“景姝景姝,你的名字着实很难让人忘记,我不止在一处听过你的名字。第一次便是入葬日,公子夏在亡妻出葬之日的言行举止可真是骇人听闻。”
景姝怔了怔,半晌后才开口道:“其实我也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你知道他当街劫了你的棺,还说不准把她放在这种漆黑之地的话吗?”式钰语气中略有不解,“那时你去世两月有余,他却始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你,自己昼夜不分地守着你的尸首。司马府主母棠氏三访晋府请为你下葬,他一次未应。直到冉司马趁他不在闯入晋府为你敛尸……你父亲将你直截了当地钉入木棺才得以抬出晋府。”
“然后呢?”景姝听得心中茫然,她不理解为什么晋夏如此不能接受她的死亡。
“然后晋夏回府,发现你被人带走。手握宝剑夺门而出,将你父亲为你准备的上好棺木当街撬开,把棺材里的你带了出来。”
下葬日。
漫天白色冥钱飘散,景姝不知去向,匆忙回到晋府的晋夏怒上心头。
分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寻到救她的法子。
冉正辜乘骏马走在最前面,主母棠氏捧着一方刻着爱女景姝之墓的灵牌眉目忧倦地走在旁侧。她是真的为这个没过几天安宁日子的姑娘感到伤心,怜她母亲去世不过一年,自己也早早殒命。
不多时,只见晋夏提一柄宝剑拦住了冉正辜的去路,语气淡漠平静,目光带了几分戾气抬眸看向冉正辜,扬声道:“敢问司马大人,这是要带吾妻去往何处?”
“贤婿此话何意?景姝已死,该要下葬才是。”冉正辜勒马停步,居高临下道。
“司马大人,阿姝既已嫁入晋府,就是我晋府之人,如何处置我自有分寸。”晋夏提剑上前于棺木处站定,抬棺的小厮们面面相觑。
“落棺。”晋夏望着那抬棺的小厮开口,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小厮们面露难色没有动作,旁侧的百姓们也不由得缄默无言。
只片刻,众人便见他拔剑出鞘。小厮们不敢再驳斥惹其发怒,连忙放落棺椁。
晋夏赶忙上前几步,平静神色被打破,有片刻倾颓转瞬即逝。
木棺被密不透风地死死钉住,晋夏剑尖施力,棺盖转瞬之间眼见就要被他撬起。
“晋长嬴!你这是亵渎亡者,若景姝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放过你的!”冉正辜慌张自马背一跃而下疾行至晋夏面前,试图止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那便让她亲自来寻我清算吧。”
晋夏话音骤冷,剑身撇开最后一方桎梏,他上前几步掀开棺盖。
“谁准你们将她钉死在这样黑的地方?”
看向棺中景姝时晋夏眉目却倏然温柔。他动作轻柔拂过棺木中景姝的鬓角:“阿姝,别怕,我带你走。”
话音刚落,他便从棺木里抱出了那面色惨白如纸的姑娘。
一步一步惹眼至极,却因他疯名在外无人敢拦。
“那些日子镐京大街小巷都传着这件事,一周后他突然病倒,你才得以下葬。”式钰回忆至此,停顿片刻补充道,“你说知道这件事后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景姝手指骤然握紧,心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