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旧剑而已,也唯有她会待之如珠如宝,想到这里,许若白一时心中怅然。
明日千珏与应离便要下山去,许若白看傅千珏那副样子,心里觉着奇怪,然而白天众人都在,他不好多说。
朝两个徒弟交代了一些下山要注意的事情,便令大家散去。
一直等到夜里,许若白才起身去了傅千珏房间,想予他几样法宝,嘱咐他好好保护阿离。
怎知傅千珏房中无人,便是连应离屋里也空荡荡的,心中不禁猜测,莫不是这二人半夜幽会去了?
许若白御剑而起,在落霞峰上绕了几圈,仍是不见人,行至后山,却见傅千珏守在岩溶洞口,还布下了结界。
这种封锁气息的结界本是水属性,布在岩溶洞这等火属性灵气肆虐的地方,根基不稳,以许若白的道行,一眼就看出破绽。
令许若白吃惊的是,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结界之力薄弱的地方,隐隐透出的气息竟是妖气!
这可就耐人寻味了,千珏和应离夜里不睡觉跑到岩溶洞来做甚?那股妖气又是什么?
许若白未及多想,即刻御剑俯冲下来,落至岩溶洞前站定。
傅千珏见师尊来了,怕应离被发现,连忙迎上去,有意无意拦住对方的视线,却又不敢抬头与许若白对视,讷讷问道:“师尊,你怎会来此……”
许若白神情冷峻,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轻抬下颚,目光穿过挡在自己身前的傅千珏,看了眼洞口结界。
他收回视线,见傅千珏低着头,说话还吞吞吐吐,更加笃定这洞中有猫腻。
此时离得近了,那股妖气愈发明显。
一想到自己徒弟兴许会与妖魔勾结,饶是他向来心性平和,此刻也忍不住动了怒,眼神凌厉地看着傅千珏,语气森冷:“傅千珏,你若还当我是你师尊,就立刻让开!”
许若白在青琼四大主峰首座之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平日里待他们师兄妹三人也极好,乍见他如此,傅千珏一下子更慌了。
惊慌之下,他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刚想说点什么拖延时间,许若白却挥袖将他拂开,径自走到洞口抬手一抹,洞口结界登时消散。
顾不上教训身后的傅千珏,许若白抬脚便走了进去。
只见火海中一只狐妖未着寸缕,背对着他,满目春光被岩浆遮住,一条长而蓬松的尾巴在她身后轻轻摇曳。
应离察觉到有人靠近,从冥想中醒来,迅速捞过衣裙穿在身上,恢复了先前的容貌
许若白见自己朝夕相处的徒弟竟是狐妖,脸上镀了层寒霜,本欲一掌将她打死,脑中却浮现她睡梦中呢喃低语的模样,终究留了手,掌风偏移两寸。
而应离正欲转身看向来人,不承想一道白光朝她打过来,根本来不及闪避!
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吐了一口血,应离捂着肩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许若白面无表情的脸。
“师……师尊?”
应离怎么也没想到许若白会来到这里,又惊又急,顾不上身上的伤,只想一头扎进岩浆里躲着不出来,可理智告诉她,已经躲不掉了。
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她忍着肩头传来的疼痛感,赤着脚慢慢从岩浆里走出来,咬紧下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许若白冷笑道:“你倒是藏得够深,竟连我都瞒过了。”
应离心中凄惶,无力地辩解道:“师尊,阿离不是妖……只是……”
有那么一刻,应离想将前世的一切都告诉他,然而她根本说不出口。
千年前剔尽仙骨堕入凡尘,既已回不去,又何苦提及,思来想去,终是缄口不再言语。
“你不是妖?难道还是九天之上的仙女?”许若白目光犀利,定定看着她,“应离,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肯悔改,以为随口编几句谎话,我就能放过你?”
言语如刀,一字一句仿佛捅进她心里。
是啊,她曾是仙界公主,不肯悔改的是她对他的执念。
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她咎由自取。
许若白既认定她是妖,眼下说再多,他也不会信,不如不说,反正忘川里千年都熬过来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应离定了定神,起身望着许若白的眼,仿佛想要看到他心里去,过了许久才凄然道:“应离听凭师尊处置。”
“师尊,您就饶了师妹吧!”这时傅千珏奔了进来,往许若白跟前一跪,“她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些年在落霞峰,您是看着她长大的,天亮以后我们就要下山历练……不,徒儿即刻带师妹下山,求师尊网开一……”
“住口!傅千珏,你是不是忘了,青琼弟子要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我尚未追究你同狐妖狼狈为奸之事,你倒好,还敢开口为她求情!”
许若白本就心烦意乱,见傅千珏如此维护应离,心中又起恼意,不等他说完便开口喝住,抬手朝他使出定身术和禁言术。
傅千珏无法开口,也动不了,只焦急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的应离。
制住了傅千珏,许若白冷眼看向应离,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应离见傅千珏为她挺身而出,心中感动之余也不想连累了他,便说道:“师尊,此事与师兄无关,你要打要杀,只对我一个人便好。”
许若白见她冥顽不灵,却始终下不了手杀她,踌躇片刻,才做出决定,“念在这些年师徒情分上,我不取你性命,今日只废你道行,将你逐出师门,往后,你好自为之。”
许若白言罢,朝应离打出一个化灵术,随着术法成形,应离身上的妖力肉眼可见地开始消散。
她没有挣扎,默默承受化去妖力的痛苦,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几乎站立不稳,却暗自强忍着,咬唇不肯吭一声。
眼看着术法将要完成,再有半盏茶时间,应离便会被打回原形,怎料事情陡然出了变故。
只见应离腕上玉镯绿光一闪,化作巨蟒环在她身上,硬生生打断了许若白的化灵术。
“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她!”
蟒蛇的身躯昏暗的岩溶洞中显得有些诡异,它俯视着许若白和傅千珏,眼神冷漠。
应离脸色又白了几分,怕吞天闹出什么事儿,颤抖着开口道:“吞天,莫要伤了他……咱们……咱们走吧……”
吞天闻言低头看了眼应离,她已被化去大半妖力,若不是自己及时出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了一会儿,它充满敌意地朝许若白吐了吐蛇信,而后猛然甩尾扫去,趁对方侧身闪避之时,卷着应离直接离开落霞峰。
许若白看着吞天离去时卷起的漫天尘土,黑了脸,心中更加笃定应离与蛇妖勾结意图不轨,只可惜此刻人已然走远了,便回头看向仍跪在原地的傅千珏,解了他的定身术和禁言术。
“千珏,为师知你心地良善,此番不过是受人蒙蔽,如今可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傅千珏见吞天带着应离走远,心里一松,又听师尊口出此言,想将事情解释清楚,遂道:“请师尊明鉴,师妹她绝不会为祸世间,上次在苦水沼泽,是她出手才救下……”
许若白沉着脸打断他,“你休要多言!应离勾结蛇妖为祸世间,我青琼没有这样的弟子,记清楚了吗?”
“可是……小师妹她……”
“混账!真是冥顽不灵,那蛇妖跟她分明是一伙的,你还不明白吗?”
许若白眼睁睁看着蛇妖救走应离,更不愿听傅千珏解释,只当他是被妖术迷了心智。
方才施展化灵术时,他也曾有片刻迟疑,总觉得这般对待应离着实太不近人情,毕竟这四年多里,他对应离的疼爱亦是出自真心。
哪怕先前他对应离存有一丝好感,在看到她妖身之时,也消减了大半。
正邪自古不两立,应离既是妖,废她修为,将她打回原形已是法外容情。
修道三百余年,许若白深谙人妖殊途的道理,且他已与清芙成婚,这化灵术亦是为断他心中绮念,只可惜此次给她逃了去。
如若再有相见之日,可就不只是化灵术这么简单了。
许若白不再多想,挥手在岩溶洞中布下一道阵法结界,负手走出岩溶洞,朝傅千珏丢下一句“好生在此面壁思过”,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