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下一个休课的日子。
沈律近些日子有些讶异,自家那好动的女儿这十日竟安安分分,每日认真作一幅画,也不和往常一般偷溜出去,转性了一般。
虽说作画水平看不出有所长进,但这本就是日积月累之事,若养成安心养性的习惯,日子久了,也必成大器。
因此越看沈令言,越觉得乖巧懂事,甚是满意。
他原想着,若女儿因此索要嘉奖,无论是那吃的穿的还是玩的,他都打定要应允了她。
只是,等到休课这一日,沈令言竟未提出半点要出门游玩的要求。
奇了。
甚至连这休课一日,她也未如往常那般懒怠在床,不肯起来,早早的就让奶嬷嬷为她梳洗妥帖,候在厅里,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身边。
她的目光一直看向庭院。
今日从晨起便阴雨绵绵,水滴自厅前檐角而下,雨帘层层,打湿了院中的玉簪花,似是没有要歇的迹象。
沈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遂清咳了声,沉道:“小言,你若是想出去走走,这雨天”
“阿爹也能陪。”
沈令言收回目光,偏过头看向沈律,乖巧道:“阿爹,我哪也不去,我喜欢在这看雨。”
沈律轻扬眉骨:
是吗?
忽一阵叩门声自大门响起,管家江叔待要开门,正打开伞撑起来,便见一个小人影跑着穿过雨幕,连伞也未拿,便踮着脚将一扇门给打开了。
江叔急忙跟了过去,“小姐”
只见候在门外的婆子一愣,看到沈令言扯出笑脸,“小姐”,又将浆洗好的衣物送进来。
沈令言往门口左顾右盼,看了两眼,原本亮晶晶的眸子浮上一丝失望,眼皮耷拉下来,又坐回檐下看雨。
这是……在等人?
许久之后,才又一声叩响,沈令言这回倒是不急了,由着江叔撑伞开门,也未挪开看雨的视线。
一个有些沙哑又青涩的少年声音,穿过雨幕传入人耳中:“阿叔,我来拜见沈夫子。”
听到这个熟悉声音,沈令言抬了眼眸子,看向门口。
那少年被江叔全然挡住了,沈令言直起背扬起脖子又瞧了两眼,似是看到人影放下心来,缩回了头,转而又偷偷把眼瞄向沈律。
却不想正对上阿爹的目光,于是故作镇定,仍假装看雨,未理会来人。
沈律双眉微挑,了悟。
江叔接过少年的拜帖,送入堂厅来。
沈律展开后,只见龙飞凤舞下,少年自报家门,说是仰慕自己的才学,想拜师,入张氏学堂。
沈律默然,又看了两眼。
这一袭字,倒是笔力苍劲,像是名家所授。
他也朝门口看去,少年安安静静垂立门外,并未唐突进来,也未四处把眼打量。
倒是个懂礼数的孩子。
只不过,模样看上去区区十一二岁,这笔迹,却不像个没进过学堂的样子。
他轻点头,示意江叔迎人进来。
只见这少年一袭青白色棉袍,理的干干净净,未见一丝褶皱。撑着一把似是刚刷过桐油的纸伞,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不过,伞檐抬高后,露出那少年面孔,肤色苍白,轮廓因瘦弱而显得有些锋芒。
少年收了伞,朝沈律大大方方鞠了一躬,“学生张驰拜见沈夫子。”
他俯下身,两手交叠,姿势倒是雅正。
沈律移开目光,又看了眼坐在檐下的女儿,她的视线,自少年入门起便落在了他身上。
沈律轻嗯了一声,问道:“张驰?”
“是”
沈律打量了一眼,只觉得张驰行为举止,有礼有节,便问:“你此前从未入过学堂?”
张驰闻言面色从容,缓缓道:“学生自幼家底清寒,寡母抚育艰辛,无以资学生入学堂。”
“那你这一手字从何处习得?”
沈律指着那拜门帖的墨迹又问。
张驰目光落在这字迹上,平静道:“学生平日一有银钱,便会买帖,闲来无事总会跟着练练,未料未污了夫子眼睛。”
这番话倒是谦虚有加。
如若他所说,倒是个天资聪慧的好苗子。
沈律板着脸,沉声道:“你应当知,我学堂并非分文不取。”
少年闻言仍是从容,只从袖中又取出一物,道:“学生早已备好束脩,还请夫子过目。”
他将那帖递来,只见其上写了束脩明目,肉脯酬金,一样不落,倒不比旁人少。
沈律不禁疑道:“你既家底清寒,如今又何来银钱备好这些?”
少年目光坦然应道:“学生日日在西街,或替人抄书,或做小工,攒好了束脩方敢来叨扰夫子。”
沈令言听了这话,将袖底的银袋抓在手心攒得更紧了。
她那日将银钱给这大哥哥,大哥哥却笑着让她收好,还说自有筹划,回家等上十日,他必会入学。
如今果然筹到了束脩。
“那你可曾心里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