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岁多半不是许老三亲生儿子,这是刘家沟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然没人跳到许老三脸上说,但长得比同村女孩还要水灵的许岁,横看竖看都跟五大三粗的许老三不沾半毛钱关系。
地方穷,人口多,嘴也杂。
有可能许老三早就知道,花大价钱娶过来的媳妇,就算有猫腻,也没办法当众撕破脸,去老丈人家大脑特闹。
更何况许岁还是个男孩。
许老三一忍再忍,到最后,忍到泥石流里。
“你醒了。”
“没睡。”
许岁晃动脚腕,发现疼痛感散去,药酒透皮到深处,热得他在皮垫子翻身坐起。
纵使放置防潮垫,棚子里的空气仍粘稠得发闷。
王砚目光始终追随许岁受伤的脚。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村长他以为跟着你们走就能出人头地。”许岁嘴角勾起,但很难称之为笑容。
“不是可怜,你一个小孩子——”
“王哥,村长说我多大?”
“十五岁,”王砚答,他紧跟补充,“应该在念初中吧?”
“猜错了。”
“......高中?”
许岁这才露出笑容,他反手掏口袋,指尖夹住皱巴纸张,轻飘飘放在王砚的掌心。
东西被雨水浸染打开变得极其困难,生怕是重要物件,王砚小心翼翼地掀开。
纸张泡过水,在口袋磨损得厉害,稍不留意就撕坏......
“啊,抱歉。”
等那纸软塌塌碎掉,像泡在热牛奶里面的钙奶饼干,王砚笨手笨脚捏在一起,略不安看向慢吞吞挪动脚踝坐起的许岁。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
许岁仰起脸,他歪歪头,略枯黄的发丝遮盖住眉眼:“你猜。”
应该是硬卡纸,就算被雨水浸透,依旧能摸出厚度质感。
王砚半天想不出来。
许岁双臂交叠在脑后,顺势后仰身子把自己摔倒在皮垫,受伤的右脚翘起,最后叠在左膝盖。
“高中录取通知书。”
“?”
王砚手一抖。
那个年代与他们后来不同,考上学校就要凭借通知书入学,没了通知书就相当于锁掉命运大门,所以含金量自然不言而喻。
“考的哪所高中?我去跟上面申请,以我自己的名义作为担保,一定让你去念书,”王砚急急解释,生怕自己毁掉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我发誓。”
借助昏暗安全灯,许岁不语,默默打量他。
早在救援队来之前,他们没见过许岁,但死里逃生的少年早趴在树枝上将一行人瞧了透彻。
许岁抹掉脸上早已洗干净的泥巴:“这么紧张?我又没说这是我的。”
王砚深吸气:“不管是谁的,我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随便你喽。”许岁耸肩。
他保持先前姿态,安全灯的光影绰绰,将他皮肤照得犹如覆盖层蜜蜡。
“许岁!”
“吵死了。”
见人捂住耳朵,王砚嘴唇嚅动,几次想要开口,怕吵醒另一边沉睡的人,最后默默推出棚子。他心神不宁,有队员看到,说是可以用吹风机吹干,就算字迹黏连成片,也能根据零星字体推断吧?
有一个办法算一个,王砚没否决。
只是村长看到他捧在手心里的纸片,眼神复杂:“许岁撕的。”
“不是,原因在我没用对力气。”
“这就是他的通知书,村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考上重高的学生,许老三说什么都不允许他去,威胁如果去就在家吊死。”
村长话音刚落,周围寂静无声。
王砚不由自主蹙眉,开始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也有队员嘀咕:“真的假的?这还亲爹吗,总不能压着儿子埋没在这种......”他欲言又止。
“他母亲也是同样态度?”
村长想吸烟,半天摸不到,回答模棱两可:“......全村人都盼着许老三死。”他缓缓抬头:“但许岁是个好孩子。”
若是先前王砚可能还会信,接二连三被这孩子戏耍,他对此保持中立态度。
好孩子好孩子。
好孩子会在父母生死未卜时站在安全地大笑?好孩子会故意撕坏高中录取通知书不去念书?王砚对此保持怀疑。
村长眉毛往下抖。
他张口,顾及周围忙碌救援人员,抿住干瘪嘴巴,像是哀求,又不夹杂任何期待。
“您要是坚持拒绝,我也没法强求。”
“这与我个人意愿无关。”
王砚解释,等他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生硬,脸部紧绷的肌肉放松:“其实许岁年纪也不小了,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问问他的意思?”
这绝对算不上推脱。
村长的眼神闪现几分怪异,面皮抖动,花白头发凌乱,对于王砚的问题再三缄默,他越是闪烁其词,越是能引起后者的警觉。
“就算他家毁掉,等灾后重建,总不能收回那块地方?”
“王队长,跟这些没关系。”
“可您不给出合理解释,洗衣做饭这种荒唐理由,上面坚决不容易这种错误发生。”
“可是......”
“假如他不愿意走,我们也没办法。”
王砚声音冷下去。
即便已经决定带许岁离开,可村长如此模糊的态度,使得王砚高度警觉,眼见对话陷入僵局。他索性起身,往更远、更开阔的地方透透气。
时间正好处于黑夜白日交界地,山林雾气蒙蒙,雨停后激起无数凉意,王砚搓搓胳膊,隐约听到后面窸窣的动静。
他循着声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