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安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边跳舞一边敲击盆面的伲答,明白了自己健康的身体来自何处。就像他此刻心里泛起的种种奇妙感受,好奇中带着欣赏,雀跃中带着满足,那来着于伲答。
他成为了伲答亲手做出来的雪人,一个拥有着独立灵魂的雪人,世界上最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雪人,伲答的雪人。
可杨长安仍然不满足,他想知道,在他从未出现的岁月里,是否早就已经有他这样的存在了呢?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问题必然会惹恼伲答,但这件事令他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于是,他看着伲答,明知这会让他生气,但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问她:“我是你的第一个雪人吗?”
伲答不明白杨长安对于自己短暂生命的遗憾,也不会理解杨长安对于伲答漫长无尽岁月里他没有出现的遗憾。伲答不懂得杨长安的爱使他愈发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的行为不足够。
伲答心里燃起了愤怒,她虽然不知道上一年的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却能够感觉到杨长安身上跳动着,不断生长,来源于她,却不同于她的生命。
她实在太过生气,以至于伸手抓住了杨长安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伲答捏着他的脸,说:“你身上的是我的雪,我可以把它给你,也可以把你的灵魂捏碎。”
杨长安当然知道,那样的疼痛,他经历过了许多次。而伲答的反应,让他惊喜万分。他用手握住了伲答揪着他衣领的手,看着她因愤怒而睁大了的眼睛,小声地问她:“只有我吗?”
“只有你。”伲答回答他,她用另一只手覆盖住杨长安的心脏,告诉他:“这是组成我的雪,它锁住了你的灵魂,令你永远在我的感知之下。”
手掌下,那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仿佛杨长安的灵魂敲击伲答做的囚笼。
嗒,嗒,伲答被那声音吸引了,她松开手,将耳朵凑近,贴了过去,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伲答”。
她抬起头,杨长安将她抱在怀里,感觉到她的动作,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他喊道:“伲答。”
他想说,谢谢你,伲答。你的爱是给予我生命的奇迹。但他没有那样说,他对伲答说:“我们再敲一次盆吧。”
杨长安松开她,伲答拿出自己的盆,两人对立着,轻轻敲起盆。
随着两人的盆声,山下的村庄也传来阵阵盆声。伲答瞥了一眼,笑了笑,说:“他们很开心。”
“他们崇拜你。”杨长安这样对她说。
伲答将盆贴在脸上,静静地听着盆内传来的回响,像是刚才在杨长安胸口听到的声音。她静静地听着,直到那回声消失,伲答才抬起头来,走到空旷的平地上。
毛绒绒的小鸟贴着她飞过,软绵绵的云飘到她的身边。
伲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对着天空,张开手。
白色的细雪簌簌落下,淋在她的身上。伲答睁开了眼睛,向杨长安伸出了手,呼唤他:“咪咕嗒嗒,过来。”
他走了过去,细密的雪落在他身上。
雪落了下来,轻飘飘地,像一个羞怯的吻。
太多话卡在他的嘴里,他不知从何说起。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也许穷尽他的生命也无法表达完。
说谢谢太过轻易,说爱未免太过可恨。
杨长安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落雪覆盖他的皮肤,他能够听到伲答的呼吸声,听到她开心的笑声。
这些感受来自于她。
杨长安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想要说点什么。
他只好说:“伲答,下雪了。”
伲答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了看他。
在雪汇入伲答身体里时,她没有想起上一年发生的事情,却奇迹般地感受到了上一年的感情。
那样的感情并不来自她的记忆和身体,也许是从她还没有吞噬完的部分传递出来的。伲答转过头,看着心绪复杂却一脸平静的杨长安。
他看着自己,对自己说,下雪了。
是啊,又是新一年的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