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与听命打开一间房门，将床单抖落整齐，便见观空抱着涂灵进来，安放在床上。

“观空行者，你想到把阴世和阳世分隔开的办法了吗？”

观空对陈清与突然发问感到意外，只当她对现状有些担忧，承诺道：“我会尽力。”

陈清与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好像只是随口一提，点了头就要出去。倒是观空考虑了一会儿，叫住她：“陈小姐，不知能否在我不在时，代为看顾涂灵？”

“当然，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

葛仲山原先费尽心机要找观空比试，这几日却没了动静。但即使没有死煞们作乱，死气也早已淹没城市里的高楼，只剩十层以下的空间暂时无恙。

全球航班停运，高空作业搁置，电磁信号强弱不定，公共交通不断减少班次，城市间的地理屏蔽逐日加深，广袤大地仿佛在一夕之间被分割成了相互不可沟通的独立板块。

葛仲山在河渡路提前布下的局，如今才彻底发挥出它的威力。在媒体人添油加醋的报道和评论下，人们无法排解的不安，如同燎原之火，顺着故意煽动的“风”蔓延开来。

掏空家底的超额消费，弃法律道德于不顾的犯罪，在一部分人“末日狂欢”下的放肆举动背后，不乏绝望的人自我了断，用死亡结束对等待死亡的恐惧。

观空还不懂什么是现代科技，就已经在名为“手机”和“电视”的物件里，看到了与当年死煞横行时相似的惨状。

观空这几日总在盘腿打坐，有时在茶室榻上，有时在阳台席地，闭着眼听风，入定中沉思。他腿间常放一本空白书本，右手持了笔墨，想起什么就拾起本子记，和从前在同尘山黑岩上一样。

孟季安仍然气定神闲，坐在窗边的案边，煮水煎茶，赏景品茗，明明这山没了精气神、打了蔫儿，落下山花老叶，没什么好看的。

“观空，”孟季安唤他，却不看他，“你现在还执着于灭煞吗？”

“放下了。”

“新生的执念呢？”

观空知他指的是涂灵，一时无法回答。

“强求都有代价，之前是涂灵的生命，之后不知会是什么，你确定能接受吗？”

曾经的今无风，虽是生气所化，与世间生灵最过相近，却比身为水魄的形玉更具神性。顺天道，承因果，慈悲而冷漠，有心却无情，游离世外，俯瞰人间。

今时的孟季安，原来也不遑多让。

观空却反骨深藏：“你就不想与这天争一争？”

孟季安这才从山景中转头，不住打量观空，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眼神复杂而感慨。

观空看不懂他：“你把形玉支去同尘山再寻阴世入口，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孟季安为观空斟了杯茶：“讨你一句真话。”

“我不打妄语。”

“你要在形玉身上重现当年没能完成的‘回光返照’，倘若失败了，他会怎样？”

观空推演了几种设阵的方法，确实觉得“回光返照”最稳妥。

之前形玉找半心，是以为缺失的心脏是他走向死亡，导致阴世封印被打破的原因。实则因果颠倒，死亡是因，分心为果，叫这人间偷得了万年太平。

去阴世找心救不了形玉的性命，倒是将两颗半心合为一体，以生死两气的平衡，保阴阳两世的稳定，来得更可行。

“形玉会如同葛仲山所期望的那样，彻底成为死水，在阴世以沟壑污水为本体而‘活’，”观空担心的另有其人，“反倒是你，生气之魂……”

“我若不在，劳你看顾形玉。”

孟季安此时正襟危坐，一脸肃穆，是观空从未见过的神色。

*

形玉不久便归，一同回来的还有郁拾天。他直接把空间通道开在茶室门口，嚣张得很。

比行为更嚣张的是他的长发，每根发丝都有自己的想法，自由地散在后颈，让郁拾天难得地在人前展现出颓丧粗糙的一面。

“九崖江好大的风啊！”

他迈进来喝了杯水，那风束也跟随着漏过来一些，卷着残破的碎枝，在地板上铺下一条长长的画卷，有一股腐败的气味。

孟季安直言：“俗话说，风劲生气散，死气以风聚。若叫阴世真吞了阳世，以后的日子多得是大风，你这风流倜傥的长发怕是不好保养。”

郁拾天不爱听：“勿言，避谶。”

形玉更不爱听，沉着脸坐在观空身旁的榻上，不理孟季安。

“气性这么大？”

郁拾天一边扎头发，一边做和事佬，解释道：“没找到去阴世的入口，小水神心情不好。”

同尘山下枯树上的符文不知被什么扰乱，已不能通向任何地方。只有死煞能往阳世来，他们这些人却去不了阴世，难免不令人生郁。

孟季安看向天地间不断变多的死气，像白纸上洇开的墨汁：“一定还有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