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转身应是,而蓝漆却有些诧异问道:“殿下,您这就要出宫去了?”
“是。”晴方重重应道,握着令牌的手微微发颤,掌心的温热让令牌仿佛烧起来一般。
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兄长,想亲眼确认他究竟伤情如何,想要知道自己的死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大的一重打击。
所以,她侧身向蓝漆吩咐道:“劳烦你等会儿回宫向母妃解释一番了,我在沈府,不必忧心。”
蓝漆纵然心中再有忧虑,但到底是主子吩咐,听到这话,她垂首,长睫轻颤,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轻轻点头,算是应下。
蓝漆满心忧思难消,眉头紧蹙,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不放心地嘱咐道:“殿下,您在宫外可千万要万事小心,平平安安的,不然,淑妃娘娘那里,奴婢实在没法交代,定是饶不了奴婢的。”
“放心吧,我很惜命的。”晴方眉眼弯弯,眼中透出几分俏皮,安抚道。
得到晴方这话,蓝漆这才放心离去,回宫禀报刘氏。
晴方望着蓝漆离去的背影,肩头微微一松,她舒了口气,抬脚跟在嬷嬷身后,朝着宫门口走去。
沿着蜿蜒的宫道前行,晴方的脚步忽然一顿,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出声道:“对了嬷嬷,不知能否麻烦你为我备一辆马车,再安排个稳妥的车夫,送我到沈府?”
嬷嬷微微欠身,脸上挂着一贯恭敬的笑容,和声应道:“是,公主殿下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经过一番安排,晴方登上了一辆外观简朴的马车,踏上了出宫的道路。
车轮缓缓滚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载着她朝着城东大街的沈府而去。
车窗外,虽然已近黄昏,但市井喧嚣如潮水般涌来,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晴方双手不自觉地揪紧衣角,随着马车的颠簸一齐跌宕着心。
她从未料到,仅仅是回一趟沈府,竟然还要经历这番番波折。
晴方忽然想到兄长曾经在府中对她说过的话。
那年檐下积雪压折了红梅,方士的谶语如同悬在将军府梁上的寒刃。
七岁的她终日泡在苦药里,连绣枕都浸透了当归的涩味,而十四岁的沈昀昭披着霜雪从校场归来,战靴上的铁刺总在青石砖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那时的沈昀昭已经在军营之中摸爬滚打几年,因为身上总带着些许血腥与汗气而不似从前一般日日来寻晴方玩闹。
晴方以为是沈昀昭不喜自己病弱之身拖累沈家,在一日他来寻自己时竟然吩咐贴身侍女闭门不见。
廊下楠木门闩落下时,她贴着雕花的门板滑坐在地,泪水在裙裾上晕开深色的花。
她本以为自己的偷偷落泪无人知晓,闺房窗户却突然一阵重力破开。
“小晴!”来者正是沈昀昭。
少年裹着凛冽的松香滚落在地,散开的墨发还滴着泉水,月白中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的刀疤,他的面容发红,再加上那特殊的香粉气味,能看得出来沈昀昭是刚刚沐浴完。
他急切攀上晴方的手腕,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急切开口道:“小晴,你为何不见哥哥?”
接着他又指着自己干净的衣衫,激动道:“哥哥今天虽然去了军营,但已经沐浴干净,没有半分臭味!”
“你闻,我特意用西域贡香熏了三遍衣裳。”少年急促的喘息里带着不解,他胡乱扯开衣襟露出因为练功而伤痕累累的胸膛,“校场的血污、马厩的草屑,连指甲缝都拿银篦子刮净了......”
说着,他还把脑袋凑近晴方的鼻子,想要对方好好闻一闻自己身上的气味。
晴方被他一系列动作弄得不知所措,但还是带着哭腔结结巴巴道:“哥哥,我知道我用药金贵拖累了府上,你也不必强撑笑颜与我交谈,左右我不过一个活不过及笄年的废人,实在不必......”
她这一连串的话语如连珠炮般砸下,语速极快,年幼的孩童尚还有些口齿不清,再加上带着哭腔,沈昀昭竖起耳朵,努力分辨那些含糊不清的音节,他才勉强听清最后一句。
一听见那话,他便立马打断,拍桌怒道:“谁说你活不过及笄了?”
晴方被沈昀昭的怒气吓得有些畏缩,她颤抖回应道:“是那方士之言,府上都说......”
沈昀昭起身拥住晴方,轻轻揉按着她的头发,将她那些未尽的话尽数按碎在自己的怀里。
随后转头望向她的贴身侍女,厉声询问:“是哪些不长眼的人在府里嚼舌根?”
侍女战战兢兢回答:“有院中洒扫那些,还有.......”
晴方偎在沈昀昭怀中,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洇湿了他的衣襟。
她轻吸一口气,鼻腔中瞬间涌入一股浓郁的西域贡香气息,那味道霸道又刺鼻,熏得她鼻尖泛酸,眼眶愈发通红,这般浓烈的香气,不难想象沈昀昭究竟用了多少。
忽的,沈昀昭将她松开自己的怀抱,刹那间,晴方鼻尖萦绕的那股馥郁贡香被清新的空气迅速取代。
她茫然望着身前的少年,只见她的脸颊被少年粗糙的手掌轻轻托起,晴方看着他严肃的眼眸,听见他郑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