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明长弦遣人来报,只说军务繁忙、今夜宿在军营。
明惜月得知后心下稍安,想到陈岳估计今晚也不会出现,用过饭就回房睡觉了,直到次日午前才醒。
次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虽然西北气候恶劣、冬日冷得彻骨,明惜月仍想出门看看。
于是常和便带着她去驿站附近闲逛。
驿站位于凉州以北的荒漠戈壁中,紧邻着附近的驻军,少有人迹。
明惜月从未在冬季来过西北,更遑论这等杳无人烟之地。
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但却也不见暖。
明惜月拉开兜帽一角,向西北的方向遥遥远望,她心心念念的敦煌就在前方。
只是眼前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想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明惜月知道眼前的山大概率不是贺兰山。
得益于经年累月的战事,以及近年来陇右诸路军治下的安定,今世之陈晟王朝的西北一线固若金汤。
明惜月心想,未来应该也不会重现、将军死前国耻未雪之悲切了吧?
“靖王爷自称来自陇右都护府,但却未提及自己的军职,难道他要这么一直这么待在陇右吗?”
明惜月想不通,但她的自言自语却被身边人留意到,以至常和很热心地向她做出了解释:
“少爷,靖王殿下如今常驻西北,虽无明确军职、仅兼了个‘观察使’的虚衔;但殿下奉了皇命,近年在关陇一带督军,想来军中的地位怕是比寻常武将们高出不少才是。”
原来就像钦察大臣一样啊?明惜月自以为大概是听明白了,于是向常和道了谢。
而常和正发愁韩少爷的安全,便想开口劝其回去:“少爷,你看着大冬天的、河都冻住了,草啊树啊都枯了、没啥好看的,要不要回驿站啊?”
明惜月摇头拒绝,觉着常和真是没有发现美的眼睛,难道看不出这荒凉之地自有别样的美感?
但她并没考虑到常和出身西北,这般杳无生气的萧索景象见得多了,遂并不觉得稀奇。
就这么逛了一下午,明惜月见常和一直神情紧绷着有些无奈,心说难道这军营重地还能现什么毛贼不成?
甚至她见了上冻的冰面想冲上去打出溜滑,常和都死活不肯、拦住她不许向前。
见状,明惜月哑然无语,深感常和这人虽然尽职尽责,但有时实在是扫兴的很……
冬日天光渐短,明惜月在回驿站的路上看到远处炊烟渐起、落日似血,倒真像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只是可惜,不见大雁北归,这画面在她看来似有些缺憾,怏怏地想:
“也不知,这大雁跑去给谁人传信了……”
随后,她又迎面撞上自家兄长和靖王爷,见二人都脱去了军装换上了常服。
而王爷的这身骑装明惜月见过,好像在她十五岁生辰夜里,他便是穿着这一身、第一次翻墙进了她的房间。
于是她想起了,靖王爷曾经誊抄下来、寄给她的诗句中,有过一首今世的古诗:
皎皎云中翼,徘徊顾旧乡。白露凝素羽,中夜理故箱。
顾影蓬蒿侧,衔声九回肠。愿托双鸿鹄,传音到君堂。
天高不可极,川阔焉能量。空庭生白月,孤光照我裳。
明惜月遂想到,或许自来西北,哪怕自由洒脱如陈岳那般,偶尔也是会思念故乡的吧。
随后,似好奇她刚才做了什么,靖王爷主动问起她和常和刚刚在说什么悄悄话。
常和竟主动替明惜月做了答,回说少爷刚刚在念诗,还把句子重复了一遍。
明惜月一时有些担忧自己的护卫过于僵直,而小明大人听后却说这句还不错,看似简单、然细琢么起来却是有情有理的。
靖王听后却如过去在东京城时那般,自然而然地追问起后面的句子,明惜月回说只这一句再没别的了。
而后回驿站的路上,常和觉着自家少爷和靖王殿下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和昨日两人相见时一样。
这夜,靖王爷和小明大人都宿在了驿站。
掌柜见贵客迎门很是欢喜,张罗着在店外空地上搭了篝火,还宰了羊、备上了宴席。
为着热闹,靖王殿下还请来了几位熟悉的将士一起开怀畅饮。
武将们都很热情,对小明大人这位小表弟也表示了极其热烈的欢迎,搞得明惜月一时之间有些社恐。
等酒正酣时,她默默坐在篝火旁啃着烤羊腿,看看不远处和兵将们打成一片的靖王爷,心想这一年多来他过得着实不错。
先前在西行路上,常和告诉过明惜月,说近年来西北兴建边驿,除了提供官马更换、信件递送、商旅寄宿,还免费提供客房给定期往来探亲的军属,让不少底层士兵对家人的思念之情得以缓解。
而今夜席间,明长弦又主动告诉她,说这陇右一带的边驿之所以能建起来、施惠一方,还都是王爷的功劳。
王爷笑说“何足挂齿,我不过是向皇兄提议兴建边驿,怎么就成了自己的功劳?”
明大人则回说: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但是据他所知、这多数驿馆初建的银钱只怕都是出自靖王府。
王爷忙叫明大人打住,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可这陈守溪嘴上说着不值一提,眼神却不由地又瞟向了明惜月。
其实明惜月听完这一切总归是有些许动容的,在她看来比起朝中贵人的慰问嘉奖,让边境的将士们时常和家人团聚才是正经。
只是先前,她刚从不远处几位将军的口中得知了靖王殿下另一份“善举”——带他们进城去酒肆看胡姬跳舞。
不禁心里冷笑着感慨:不愧是靖王殿下,只怕上次那首艳文就是那时写就得吧?
不过明惜月还是注意到了靖王爷的目光,于是她自认十分得体地搭腔道:“我朝百姓幸得皇上如此明君,又遇上靖王爷这般为名请命之人,实乃社稷之福啊!”
说完这句话,明惜月干了碗酒、全当向王爷敬酒。
“哇去,真辣……”这西北的酒她着实喝不惯,烧嗓子得厉害。
而王爷似乎也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一直盯着明惜月看,搞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不久后,有些上了头的明惜月接口上茅厕溜回了空无一人的驿站大厅,猛灌了几碗凉水,又暗自吐槽起:
真硬啊……这大西北的盐碱地挖出来的水。
说起来,还是历城的泉水甘甜。
“水太凉,别喝坏了肠胃。”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惜月猛回头,看到陈岳不知何时竟也跟了过来。
见他喜怒不形于色,让她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